那邊吵鬧不停,忽然一羣武士奔入廣場,一邊推搡一邊斥責,不一陣便將百姓的叫囂聲都壓了下去。
武士威嚴地吼道:“莫要驚擾了城主家眷!若再吵鬧,全部當暴民處理!”
刀劍之聲“嗆嗆”響起,適才還羣情激奮的人衆忽而便安靜了許多,只剩下小聲的嘀嘀咕咕。
只怕經此之後,君諾在冰凌人的心中,又會多上一條罪責:與那壓迫人的官家並無二致。
常安替君諾止血之後,又想用靈力替她消除疤痕。
君諾卻擺擺手道:“多謝谷主,還是讓它留著吧,可以提醒我。”
“提醒什麼?”君黎默斥道:“你若是真心明白自己錯了,就該去向冰凌人謝罪?”
“呵呵呵。”君諾苦笑,剛纔還在眼中打轉的淚,已經不由自主模糊了雙眼。
“很小的時候,你就把內家被外家打壓日漸沒落歸咎於我。你說我坐在少閣主之位卻做不了少閣主該做之事。”君諾嘆道:“可是我才八歲,我懂個屁啊!”
君黎默被君諾這句話噎住,常安眉間一挑,似是沒想到這樣的話語會從一個嬌俏女子口中說出,想笑卻又不敢,便努力憋住了。
“不管出了什麼事,你都不分青紅皁白罵我。”君諾打開內心最後一道防線,終於說出心中憤慨,“別人家的小孩闖禍是我蠱惑的,別人家的小孩打架是我攛掇的,丟了東西是我偷的,你從不問一句,也從不信我。”
君黎默沉沉聽著,面色依舊一副趾高氣昂高高在上的疏離感。
回想起在那幻境中所見的“假父親”,君諾忽而吃吃笑了起來,原來自己想象中的父親比真正的父親還要好。
“九年了呀,難不成這九年我還和當年一樣無知?大是大非面前,我在你眼中就只能是不分輕重的‘掃把星’?”
常安愣愣,終是開口:“至少在我眼裡,少閣主不會如此不堪。若不然,這些年遠播在外的聲名,又是從何而來?”
君黎默被君諾一通狂言驚得憤慨,又見常安站在她的那方替她說話,一時無措,冷哼一聲,再無他言。
常安眼睛左瞟瞟右瞟瞟,道:“其實少閣主所言在理。無論如何,她始終是雲鼎人,若是閣主都不護著,那何必非得拉著她?不如讓她跟著老夫一起去救人。”
君黎默心中還記著剛纔常安的嘲諷,神色依舊不好,卻努力剋制,回道:“谷主有所不知,她常年與狐朋狗友混東混西,自以爲是個人物,可塵世如此,並非事事如己所願,有時候做再多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何必空懷美夢?我這番,也是爲她好。”
常安面露難色,久久才從嘴裡擠出一句話:“雲鼎閣主,你我相差不過十來歲,可我怎麼覺得我比你更像年輕人,你就像個七老八十的老教條。”
君諾含著淚眼朝常安投去一個讚許目光,真真是說出了她內心想法。
君黎默被常安這麼一說,臉色又一次掛不住。
君諾無奈嘆息,悠悠帶著恨意:“父親,但凡你將責罵我的勇氣,分一點用來應對外家責難,不用太多,三成便好,我又何至於耿耿於懷?”
“你離開雲鼎的時候,可曾想過管顧?”君黎默氣道:“當年甩手而去,可曾想過責任,如今外家不過是又一次責難,你何必從中跳出多管閒事?”
“我多管閒事?”君諾也是怒不可揭,“父親,當年我才十一歲,你要我如何擔責?如今我重回雲鼎,本來也不想參與其中,可你……在那外家責難的時候,可曾替我說過一句,告訴他們‘假扮君千羽非我所願,全是你的安排’?”
君黎默怒意正盛,眼見著君諾句句都在拆穿他,面子上更是難堪。
“既是你的安排,又爲何要我代你承受責難?”君諾難得對他咄咄相逼,可一旦開了口,便如洪水決堤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父親,自我記事起,你如何待我?可曾耐心聽我說完一句話,可曾對我有過一點關心,可曾願意對我付出一點信任?”
兩人一番脣槍舌戰,這下倒是停頓下來,各自生著悶氣。
常安見君諾這般,也知道如今事態不是他能參與其中的,便對她微一行禮,道:“謝仙子今日相助,他日但有所需我幽幽谷必將全力回援。”
君諾收拾了一下委頓情緒,也對常安回禮。
常安笑了笑,轉身走了,與君黎默擦身而過之時,冷冷哼了一聲,氣得他臉色鐵青。
君諾發泄完畢,周圍人衆散去,只留下父女兩人大眼瞪小眼。
好一陣之後,君黎默突然那斥道:“還不快走!讓所有人等你?繼續看你貽笑大方?”
他竟是直接忽略君諾的提問,還是一如既往習慣性責怪於她。
君諾低垂著頭,不想再爭辯什麼,不論其他如何,至少現在面對君黎默,她做什麼都是枉然,便任由君黎默斥責著拖拽著上了路。
天河水依舊滔滔,通天橋卻擠滿行人。往日裡長長的通天橋一整天都難見幾個通行者,如今卻是密密麻麻。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他們才從那擁擠的通天橋上,從那緩慢流動的人羣中脫身。
君諾回頭望去,茫茫天河,再無昔日美景。
天河南,雷州城北,荊棘谷。
谷底瀑布潺潺,河灘緩緩,峰頂遠眺天河可見冰原,遠眺雷州可見城牆。
千餘年前,龍魂和冰原還是水火不容之時,龍魂便是靠了這天險之地荊棘谷,將冰原大軍阻擋在通天橋上。可如今,兩國交好千年,卻又因炎魔作亂而再次聚在通天橋上。
冰原百姓可以入龍魂大陸躲避,但需要經過層層查驗,是以通天橋上越來越多的人羣聚集,而這一邊不過寥寥數千人。
半山腰處,有一處繁花山莊,種四季花,四季各色爭豔。
君諾將自己反關在屋內,仰躺在牀上,盯著牀罩,捂著耳朵,眉頭緊皺,雙眼無神。
院裡從昨日他們到達開始便一直吵吵嚷嚷,只有黎明時分安靜過少許。不用聽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仙門各家的討伐之聲。人們皆以爲是君諾放出了炎魔,憤慨者大有“揭竿而起”之勢,紛紛前來“討伐”,非得要一個說法。
君黎默在院內好言相勸,堅稱雲鼎在這其中也蒙受欺騙。可哪裡有人聽得進去?
聚集在最前的永遠是那幾個人,吵鬧聲最大的也是那幾個人。有些人來看看熱鬧就走了,更多的人卻已經私下裡互相打探起各種小道消息來。那些憤慨的討伐,從昨夜叫囂著爲何放出炎魔,到今晨已經變成了爲何要做這種危害龍魂和冰原兩國友好的行爲。
君諾捂著雙耳,恨不得從這裡遁走消失。
世人皆有偏見,所以偏聽偏信偏激。可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人竟然有如此之多。他們不願意靜下心來探究事情原委,更不願意考量來龍去脈,就是一味叫囂討伐,甚至君諾都搞不明白,就算自己以死謝罪,於他們而言,又有何好處?
君諾迷茫悵然無奈的渾渾噩噩,卻突然發現那吵鬧聲消散了下去。她嘗試著鬆開雙手,果然,門外安靜了許多。
可下一刻,她又聽見了自己極其不想聽到的聲音。
君遇恩用那低沉沙啞的嗓子質問:“你是想包庇她?”
君黎默唯唯諾諾回道:“長老,此事本有蹊蹺,自然得查清楚再議。”
“查,徹查!”君遇恩道:“讓她出來對峙。若不是她所爲,我雲鼎定然一力相護,若是她放出炎魔,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該謝罪於天下。”
“切——”君諾牙一咧,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明明不過是自家人爭少主之位,結果還每次都在天下人面前故意攪鬧,也不嫌丟臉。不過轉念一想,連自己人都能如此迫害,還有什麼臉面可講。
君黎默沉默半晌沒有迴應。
君千文卻道:“閣主,也不是我們爲難你,可這件事若不能給個說法給個交代,我雲鼎閣以後難以立足啊。”
有人應聲呼喝:“就是,兩國邦交因她而劍拔弩張,總不能躲起來了事吧。”
君千文到:“是啊,作爲雲鼎人,自是對我龍魂帝國滿腔忠誠,對那種置國置民於不顧的行爲也是大爲不恥。”
又是一陣應和之聲。
君諾翻了個身,倒向裡牆,心亂如麻。
以往遇見責難,要麼打一通罵一通,要麼直接轉身就走,可如今百口莫辯還不能辨。
“你……你是誰!”忽聽得周宏浚聲音如驚雷般炸起:“你怎麼會有青珩劍?”
君諾騰地一聲坐起,側耳細聽。
君千文道:“自然是我找回的。”
“胡說!”周宏浚氣急敗壞:“青珩劍明明是君洛找到的,我幫她拿著的時候被人搶走的!一定是你搶的!”
君千文道:“這位小兄弟,你這話說的可不能讓人信服啊。你剛剛還問我是誰,怎麼就這麼篤定是我搶的?”
“你……你當時蒙面的,我認不出!”
“哦?是麼?閣下怎麼我問一句,你編一句?”
君千文一聲反問,衆人哈哈而笑,有人直接斥責周宏浚信口雌黃。他年紀頗小,長得稚嫩,又無人認得他,自是隻能被人嘲諷。
“各位,各位讓個道。”
君諾搖了搖頭,沒想到連他也來了。
“各位仙友好。在下應天門於懷景,今日來湊個熱鬧,但這聽來聽去聽得很是糊塗,不知各位是否也有同感。”
人聲靜默片刻,有人應和。
於懷景道:“請問這位小兄弟,姓甚名誰,哪派仙友?”
“我叫周宏浚,我也不知道我應該屬於什麼門派。”他的確不知應該屬於修仙的玄門,還是屬於母親柳氏所在的江湖門派。
此話一出,旁人嬉笑。
周宏浚氣道:“玄門周越彬是我爹,雲鼎少閣主是我姑奶奶。”
這話一出,四下頓時寂靜。沒想到一個長相稚嫩,看似沒有半點後臺的少年,竟然有如此背景。
卻聽於懷景道:“敢問小兄弟是如何得到青珩劍的?”
周宏浚道:“我……真不是我拿到的。”
周圍又是一陣嘲笑聲,嘲諷他年少,更以爲他所言皆是編撰。
周宏浚忽而怒道:“雲鼎少主君諾,是玄門老門主外孫女,按輩分是我姑奶奶。我是跟著她去了墨雲鎮炎魔封境,青珩劍是她找到的,我不知道過程如何。她交給我的時候是讓我幫忙尋那青珩劍的劍鞘,結果一不留神便給一個紅衣蒙面人搶了去,還把我打傷了!”
周圍又是一陣喧鬧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