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的右臉,膚若凝脂美若天仙,令人一見即可傾心,而左臉下顎處卻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燒傷疤痕。看那疤痕的模樣,已有十年之久。
君諾回想起來,自第一次見到玉川,她的確從未摘下過面紗。想來,便是因爲這臉上的疤痕。
“啊!”一聲驚叫,玉川把臉埋入掌間,痛哭:“你走,你走啊!”
“不,不不。”那青年道:“玉川姑娘誤會了。小生是因爲初次見到姑娘真顏,頓覺自己以前……不是個人。若早知玉川姑娘是因爲……因爲這傷才拒而不見……我……我……”
青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個酒壺卻突然憑空劃來。君諾一擡腳直接將那酒壺踢碎,腳步一換,便擋在了二人身前。
“你……”老兒怒目相視,破口大罵:“醜死了!哪個天殺的,給我送來這麼醜的!哪個天殺的,竟然放刺客進來!”
“你……”君諾雙拳緊握,正待上去補上兩拳,卻驚得呆住。
那老兒,花白頭髮零零散散佈滿半個腦袋,一雙吊睛眼鼓得老大,滿嘴黃牙落得七七八八,瘦骨嶙峋,如若枯柴——這也——太醜了!
“你自己丑成這樣,還好意思說別人?”君諾憤憤然,就要揍他,卻聽得旁邊一衆護衛驚呼。
那呼聲可算得上是呼天搶地。還未等君諾反應過來,那老兒已經是“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君諾一驚便要上前查探,卻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力氣之大,拽得她一個踉蹌。她一回頭就要開吼,卻見那嬌滴滴的賣酒女正對她輕輕搖頭。
“殺……殺人啦!”一聲呼喊,一衆人將他們四人圍了起來。
君諾氣急,正要辯解,又聽得有人驚呼:“寧王爺被殺了!”
王爺?君諾又低頭晃了眼那長相令人生厭的色中老兒,心底怒不可揭:我龍魂帝國怎麼這麼多破爛王爺!
這邊剛剛吼開,那邊人羣便已經發出一陣騷動,一條小道被讓開,一箇中年男子匆忙奔來,一見倒地不起的老兒,一聲怒喝,就要拿人!
話音剛落,刀兵之聲碰撞,卻忽然間,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那老兒晃晃悠悠坐了起來,吊睛眼一轉,晃晃悠悠又站了起來。
“寧王?”中年男子奔上前去:“下官聽聞……”
老兒一把拽住那中年男子,一張口朝他脖頸咬下去,一口便咬住了頸間動脈,血咕咚咕咚隨著那老兒吞嚥之聲響著。
片刻之後,老兒一把推開那男子,一抹嘴上鮮血,一臉陰鷙冷笑。中年男子癱軟在地,抽了兩抽,不動了。
“啊……”這一刻,纔有人想起驚叫:“城主……被寧王……”
這一聲叫,卻令得其他看熱鬧的人紛紛四散逃離。
人羣一亂,老兒陰慘慘撲上去就要咬人,剛一張口,便被君諾一把抓住衣領,憑空一帶,重重摔向一旁底座,撲棱棱又滾了幾滾,倒地不起。
他的護衛躡手躡腳上前查看,一探鼻息,一臉不可思議:“死了?”
話剛說完,那老兒又是一撲,將那護衛手臂一拉一扯,重重咬下,竟是生生扯了一口肉下來,滿意地嚼著,從窗格飛撲出去,落入水中不見了。
這短短一時,經歷了鮮血淋漓險象環生,令那些護衛個個心有餘悸。
君諾轉身扶起玉川,那布衣青年卻很有禮貌地撥開君諾的手,自己扶了玉川向外走去。君諾訕訕一笑,只好隨他。
“站住!你們不能走!”領頭的護衛當先攔阻,刀光寒涼。
君諾冷冷一笑:“算了吧,與其找替罪羊,不如想辦法找找那害死你們王爺的妖物,這樣還能有所交代。”
“妖?”領頭者驚詫卻沒有疑惑,愣了愣道:“果真是妖?”
他旁邊一人悄聲嘆道:“可是……昨日那修仙高人來看過,沒看出來啊。”
經此人這麼一說,君諾倒是心有所感。適才她初見那老兒,也只覺得是長得怪異陰鷙,身上帶有邪氣,可沒察覺出什麼妖魔之氣。
但他自第一次倒下之後,君諾用靈力探查過,確確實實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怎麼也不可能是活人。
她輕輕扶額,微微嘆息,這輩子,她便是淪陷於好奇心中,無可自拔了。“罷了。你們帶我去看看他的居處吧。”
護衛面面相覷,一時無措,不知應不應該信她。
君諾一見此番狀況,也不想理會,當即散開靈氣,四處探尋。那靈力最能察覺各種氣息,卻只覺船艙深處,隱隱幽幽,傳出妖氣。
也不顧那些人面露驚訝,她徑直朝那艙內而去。賣酒女緊跟其後兩步開外,腳步輕盈。
君諾淺淺一笑,心底暗自歡喜。
轉過幾個小彎,君諾駐足一個房門前。那門口縫隙之中,溢出死氣,血腥之味淡淡飄出。
領頭的護衛挪到君諾身側,問道:“閣下怎知寧王居於此處?”
“我也修仙!”
“啊!高人!”那人驚道:“煩請高人替我等解惑。”
君諾輕輕點頭,與其說是替人解惑,倒不如說是替己解惑。
“五天前,寧王突然說原本那處房間陽光刺眼,過分燥熱,要我們找一處沒有窗不透光的房間。這不,就這間了。”他舉起燭臺,命人開了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和腐臭味撲面而來。
君諾不自覺掩鼻乾嘔。賣酒女卻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張黑白相間的紗巾,輕飄飄替她一戴,遮住了口鼻。那紗巾上瀰漫著淡淡香氣,正好緩解了臭味。
君諾瞇眼笑了笑,也不多說,邁步就進了房內。
“寧王一住進這裡,便將自己反鎖其中,也不準人進來打掃,更不準人靠近三丈之內。”那人繼續道:“我們雖然略有疑惑,可……畢竟是王爺,也不敢多問。”
屋內燭火越來越多,燈火通明之下,卻見滿地狼藉,七七八八躺著不少殘肢,根本已經不成人形。
君諾繞過血跡悠悠轉了一圈,問道:“這麼重的味道,你們就任由他?”
那領頭護衛不好意思道:“寧王身份尊貴,我們奉命護衛……這……這……不敢啊。”
君諾冷冷一笑,又問:“是不是自那日起,王爺已經不再吃你們準備的吃食?”
“啊?”那人回味過來,“是!吃的,喝的,都不再要了。而且專門……專門讓我們蒐羅美女,送進來……”
定神一看,那滿地屍身和零碎的衣物,都是女子的。想來心驚,若今日自己沒有剛巧來了風鈴水榭,那玉川是不是會……
猛一搖頭,將心中所思盪開,君諾這才道:“你家王爺已經死了多日,現下這般便是行屍。”
“這……行屍我也聽過,可……行屍還會說話麼?還會……打罵我們?”
且不說旁人疑惑,君諾自己也略感不解。行屍她倒是見過的,人死之後,一口氣憋在胸口,見人吃人。
可行屍一般只能活個兩三日,如這般已經五六日的她是第一次見,如這般還能正常思考說話的也是第一次見,如這般已經倒地還能起來的更是聞所未聞。
可除了用“行屍”來劃分,她也想不到其他。
眼光流轉之處,君諾忽而發現角落裡有一隻烏龜。那烏龜長得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只是渾身散發出濃重的妖氣。
君諾將那烏龜撿起,握在手裡細細端詳了一陣。太小了,太弱了,根本鬧不出這麼大的亂子。
一陣風從身旁欺過,手中烏龜脫手,竟是被那老兒搶了。
“咚”一聲,燭火滅了一半,那老兒摔倒在地上,又……“死”了。而一腳踢“死”他的,是那個賣酒女。
君諾摸了摸眉毛,嘆了口氣,發動水痕鎖將老兒鎖住,這才道:“燒了吧。把他和那烏龜一起燒了。”
不用她再解釋,衆人也都明白了大概。這寧王身死變成行屍,卻被烏龜妖所控制,纔有了這幾日的慘狀。當下紛紛道謝,忙著處理後續。
“走吧,我帶你出去。”君諾伸手一攬賣酒女的腰,也不顧她臉紅,將她帶著回到甲板,笑問:“美人兒,你人這麼美,名字也一定也很美吧。”
賣酒女一愣,身子輕輕一顫,不言語。
君諾又是一笑:“可別再說沒有名字了喲?妖王大人!”
賣酒女一改嬌豔悽楚,臉色一沉:“看來乙女國軼事非虛,明月觀趣聞也非假。雲鼎少閣主還真是處處留情啊。”
妖王容傾幻化成賣酒女,那聲音雖然依舊爲女聲,依然嬌弱,可語氣聽起來卻很是冰冷。
君諾頓覺手指抽筋,立馬將手收了回來,眨了眨眼,愣愣回道:“不是不是,乙女國是誤傳,明月觀……明月觀是什麼?”一時驚慌,卻想不起來。
君諾手一鬆,賣酒女便已經站了起來,剛想轉身卻頓住了,低頭看去,只見自己雙腳至膝蓋處全部被水痕纏繞,再看另一端,君諾已經一臉得意地晃動著手中的水痕鎖。
“彆著急走啊,妖王大人。”君諾笑道:“你也是忒閒了些,天天遊走於凡塵俗世,管我一個普普通通修仙之人。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閒聊兩句唄。”
賣酒女沒有任何回覆,甚至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看著君諾。那一張嬌媚的臉,搭上那一雙深沉安靜的眼,讓君諾看得很不習慣。
她轉開頭去,自顧自解釋道:“我自知能力低微,困不住妖王大人。可在這江面之上,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水源,發起瘋來強留你,也不過是浪費你的精力。不如坐下,聊聊?”
妖王看了看船的甲板,以爲她要原地坐下,一臉嫌棄:“聊什麼?”
君諾心底暗自偷笑:還是那般愛乾淨。又往前靠了靠,道:“上次是個少年,這次是個美人,下次會是什麼呢?不如妖王大人直接告訴我,省得我猜來猜去。”
賣酒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船底忽而發出“咚”的一聲,大船晃動起來,如風中浮萍搖搖欲墜。妖王忽又蹲了下去,緊緊拽住船舷。君諾好奇萬分,剛想問詢,又一陣晃動猛烈襲來。
這一次,可以確定,船下有東西。
與此同時,一頭巨浪襲來,洶涌撲向大船。好在這船極大,又在中間位置,大浪打在相連的船和木樁上,衝擊力被減弱許多。
反倒是那些江中飄蕩的小船被浪掀翻,人衆一個個跌入水中。會水的紛紛遊向岸邊,不會水的驚叫呼救。
好一個慘烈的遊船之夜。
君諾一回頭,見賣酒女正拽住船舷,隨著船身上下漂浮,脫口就問:“你爲何不走?”
賣酒女白了她一眼,回道:“你倒是把鎖收了呀?”
君諾愣著看了看手中的水痕鎖,一轉手解開了,可心底很是詫異:這不牢靠的水痕鎖,驚霧山裡的遊魂都可以掙脫,對你妖王大人而言不是形同虛設麼?
“收了!你怎麼還不走?”君諾眼見著浪頭一個高過一個,著急了起來。
賣酒女十指緊扣船舷,依舊連站起來的趨勢都沒有。
船上有人驚呼:“船破了,漏水了,快走啊!船保不住了,保命要緊啊。”
船破將沉,最好的選擇便是到附近的船上去,可君諾一低頭,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從心底晃晃悠悠冒了出來,脫口而出:“妖王大人,你莫不是……不會水?”
妖王身形一頓,像石化了一般黏在船上。幻化成賣酒女的妖王,身形嬌弱,纖纖弱女,此刻看來更是惹人憐愛。
可君諾只覺得說錯了話,把人家的短處給說了出來,連忙找補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妖王大人你可以直接飛或者跳,不一定下水遊……額……不是,我的意思是……”
“誒,算了。”她一慌,根本解釋不清楚,便伸過手去想要把賣酒女拉起來。
一拉,沒拉動!再拉,還是沒拉動!
“那個……”她左思右想,想著怎樣才能恰當地勸說。可一個巨浪打來,將聲音淹沒,她只能更加用力地去拉,一邊又加大音量:“妖王大人,你也用點力先站起來。”
話音剛落,又是一個巨浪,整個船都被掀翻,兩個人齊齊跌落水中。君諾暗自吐槽:這下好了,不用糾結到底是站起來“飛”,還是半蹲著“跳”了。
又是一聲巨響,水氣騰騰,君諾目之可及,眼見著玉川所在的船也被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