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什麼?屍體麼?遍地血?什麼沒見過?就算沒見過也至少聽過的吧。至於麼?
但於懷景的神色竟是滿臉驚訝,還略帶一點焦慮,硬是讓她略微心顫。手指抽了抽,她終是將門打開,這一開門卻怔住了。
少年從一旁擠過頭來,卻見門外一片漆黑,沒有一絲亮光,沉沉悶悶,似是一個沒有星辰月色的黑夜。
少年輕聲嘆道:“幻術罷了。”似乎任何事物在他眼裡都簡單普通到極致。
於懷景伸手觸了觸虛空,大開著的門口似乎有一處屏障將其阻隔,不由嘆道:“藏書樓內洞若晴日正午,而外面卻如黑夜一般,是幻術沒錯了。”
事實上,他們進入藏書樓也不過一個時辰,此刻還未到正午,自是不會天黑。窗格透出淺淺陽光,也顯示現在就是白晝。
一樓內外,一晝一夜,兩個天地。
少年撇了於懷景一眼,冷道:“既知是幻術,解了不就是了,緣何如此這般神情?”
“你別看我什麼神情?!膘稇丫巴讼蛞慌裕醚凵袷疽?,“你看看你家姐姐什麼神情。”
少年這纔看向身側一直沉默不語的君諾。她面色慘白,冷汗涔涔,渾身僵硬,雙目中生出懼意。
“砰——”的一聲,藏書樓大門再度關閉,這一次卻不是於懷景,而是少年關上的。
“呀呀呀呀……我玩幻術竟然還被幻術給玩了?”於懷景感慨完忽而又激動起來:“有趣!有趣啊!待我來破解。你們……別插手啊。”說完提起長衫就跑上二樓。
“姐姐?”少年一聲輕喚,那明亮清澈的雙眸,透出一種堅定的自信,似乎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這沉靜如水的氣概包容其中。
面色稍稍回血,君諾對少年笑了笑:“無妨。就是……黑得太過了,一點光亮都沒有。”
於懷景從二樓抱著一大堆書,“咚咚咚”跑下來,難掩興奮之意:“高人佈局,可不能浪費了,正好可以讓我學學破解之法?!?
君諾讓開了大門位置,到書桌旁坐下了。少年緊緊相隨,面露關切之意。好像他平日裡總是平靜更多,如今這般倒是第一次見。
剛剛坐下,君諾懶病又犯,斜斜一歪,就要靠在書桌上。少年卻忽而伸手擡住了她手臂,眼睛死死盯著桌面。
君諾一低頭,瞄見書桌上的墨跡,不禁莞爾,剛纔的不適也瞬間拋到九霄雲外。
這少年愛乾淨,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不僅自己衣衫不能沾染灰塵墨跡污泥,甚至連君諾這隨意一靠,可能會碰觸到早已乾涸的墨汁,他也看不過去。
少年從一旁抽出幾本書來,仔細檢查一番,確認書封上乾乾淨淨,再平平整整鋪到桌上,鋪滿君諾面前的位置,這才滿意地對她點頭,示意她可以靠上去了。
可這麼一折騰,君諾倒是忘了該怎麼個懶法,不自在地向後靠去,剛好靠在椅背上,身子一軟,半靠其上,縮了一半下去,舒舒服服地癱著了。
不懶,就不是她了。
少年在她身側坐下,不言不語,安安靜靜。他自己就像是個結界,與這塵世自然隔絕。
眼見著於懷景在那邊翻書,又嘀嘀咕咕,君諾對少年笑道:“懷景兄心懷善意,爲人坦蕩,只是偶爾喜歡開開玩笑,別放心上?!?
少年盯著君諾側臉,良久才道:“嗯?!?
另一邊於懷景卻似乎已經找到了破解之法,開始忙碌起來。
君諾閒得無聊,從地上散落的書籍隨手抓起一本紅封書冊,隨意翻著。一頁一頁翻過,卻忽而被吸引了目光,眉頭一皺就要驚呼出口。
“咚”一聲,於懷景撞到門上,撞出了一個巨大聲響,捂著頭坐到地上**起來。
君諾腦門跟著抽了一抽,笑道:“懷景兄,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什麼?”於懷景捂著頭,一臉錯愕看過來。
君諾啼笑皆非:“比如說——先開門?”
於懷景繼續錯愕著轉過頭去看門,一拍腦門,起身將門打開,“還真是忘了!就記著怎麼衝破了?!彼笃鹗譀Q散出靈力,猛地朝那虛無的“門”衝去。
這一次卻是發出了更加巨大的“砰——砰——”兩聲。一聲是他頭撞向那虛無結界,一聲是他被彈回來仰躺在地,撞到了後腦。
君諾倒吸一口涼氣,又摸了摸自己的後腦,連帶著覺得自己也有些疼。
少年卻依舊是冷冷冰冰看著於懷景,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好似他看見的是一副畫。
“沒可能???”於懷景搖頭,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那好,試試這第二個法子?!?
於懷景擡起手來,形成掌刀,久久盯著,忽而高高擡起,重重落下?!芭尽币宦暎蛄俗约阂粋€清脆耳光。
君諾一驚站起,覺得自己臉頰也跟著紅了起來一般,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聽得又是“啪——”一個聲響。於懷景竟是捨得又打自己一耳光。
“怎麼會呢?”於懷景擡頭看看屋外黑沉沉的天,又看向君諾,一臉疑惑道:“轉換場景,沒用。再設立一個幻境打破原有幻術,沒用。痛,也沒用。我這……”
君諾呆呆回了一句:“小弟不善於此?!彼拇_對幻術知之甚少,除了聽說便只是聽說,只有今日纔是頭一遭遇見。
於懷景奔過來,看了看少年,露出一絲怯意,轉頭對君諾道:“要不,我打你一巴掌?說不定是自己打自己不行!”
“???”君諾摸了摸眉毛,不知該不該答應。
不等君諾回覆,一旁少年卻輕聲而笑:“哦?是麼?”
未等於懷景回答,少年忽而站起,一把揪住於懷景,擡手就是一耳光,打得於懷景一個踉蹌。
君諾忽而慌亂起來,只覺得少年大概是在“公報私仇”,只是一時辨不出這“私”到底爲何。
於懷景被打得暈頭轉向,使勁兒晃著頭。君諾怯生生問道:“懷景兄沒事吧?”說著又將少年拉到身後,笑問:“沒有被……打傷吧?”
她的確是擔心少年用力過猛把於懷景給打傷,可又怕萬一於懷景回味過來,找少年秋後算賬。
左右爲難之間,只見於懷景默然擡頭,摸著臉頰,一臉哭相:“痛能解幻術……但是你這小兄弟下手也太重了點吧!”說到最後,竟然帶著哭腔。
少年居高臨下看著他,冷道:“看來沒打傻。”
“我就搞不懂了,你是不是針對我?”於懷景一臉委屈,走到君諾面前,露出祈求般的神色,“好妹妹,痛真的能解幻術,我試了不行,你試試吧?”
君諾心底狐疑,“呃……當真要試?”
於懷景肯定地不容置疑地重重點頭:“我都求到這份兒上了,你也不好拒絕是不是?”
君諾訕訕一笑,不知如何是好,卻忽覺手臂上傳來微痛。一低頭,卻見少年正抓住自己小臂,用牙咬著。
初時只是略略有些痛,可那少年齒間力道越來越重。君諾吃痛,“啊——”了一聲,少年才鬆開牙,清澈雙眸無辜地眨著,一改慵懶神色,鎮定地道:“姐姐再看門外。”
君諾應聲看去。越過少年肩頭,目之所及,那門外世界已經恢復了白晝,遠山近樹,飛鴿盤旋。
“??!我知道了!”於懷景驚呼:“這幻術是爲你而設,我們只不過是被裹挾其中。”說著,又激動地去翻書,將剛纔被打一耳光的事拋之腦後。
於懷景一邊翻書,一邊嘖嘖感慨:“有些幻術只針對某個人而設立,與之同處幻境範圍內的人也會被影響。必是動用了法器,只是不知是何種法器?!?
於懷景低頭在一堆書中找尋起來,君諾卻悄然將剛纔手中的那本紅封書,收入百寶囊中,眨了眨眼,趁他不注意又藏了一本。
一聲輕笑在身側響起,君諾這才發現,自己偷書藏書,全都被這少年看在眼中,便連忙對他做出噤聲手勢。
於懷景湊上個頭來,將二人隔開,一臉嚴肅問道:“你們?笑什麼?”
“沒啊?!本Z搖頭,側開臉去。
於懷景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問道:“你不會是偷我書了吧?”
君諾心頭咯噔一下:“呃……哈!怎麼會?”可那眼神卻不住瞟向一旁,試圖躲避於懷景目光。
“姐姐?”少年笑著將手探向她,那方向竟然就是自己掛在腰間的百寶囊。
不會吧?不至於這個時刻拆穿吧?君諾頭皮發涼,驚得她就要去將百寶囊中的東西拿出來。自己承認,才能避免事態更加嚴重。
少年笑著伸手過來,從她腰間劃過,一擡手拉住了她手臂,在剛纔咬過的小臂上輕輕揉了揉。
虛驚一場!但看少年一臉笑意,立時明白他是故意爲之。一路走來都是自己玩鬧於他,可未曾想過他也會捉弄回來。
君諾故作疼痛,外加一笑:“下次遇見山果,你去摘?!?
“好?!?
“重活累活也是你去?!?
“好。”
少年本來毫無波瀾的眼神中,瀰漫著一絲心痛和悔恨的神色,君諾頓覺有些玩笑過了,又笑笑:“沒事,小事,不必介懷。”
一轉頭,見於懷景正盯著他二人,一臉壞笑。君諾瞬間尷尬,少年也如被針扎一般,瞬間抽回手去。
“小兄弟?”於懷景一把拉過君諾擋在面前,好像很怕少年突然對他發難,“你這麼心疼爲何要咬?這隻能說明你本來就知道幻術是爲她而設!”
少年眼神瞟了瞟沒有理會,轉身出了藏書樓。
君諾笑了笑,替他解圍:“懷景兄,如今這境況蹊蹺又危險,小弟不便久留,該告辭了?!?
於懷景略微驚訝:“還有好酒呢?”
君諾又笑:“下次吧。我可不想喝著喝著,又遇到幻術?!?
於懷景毫不在意:“我應天門好歹也是十大仙門之一,不至於連你也護不住?!?
“是。小弟自然相信應天門的實力。但有人阻我探尋,我這好奇心便按捺不住,非得去尋根究底不可?!?
她倒是想留下來敘舊,可如今前有云鼎山下消息滿天飛,後有應天門內幻術阻攔,不由得令她好奇心起,就想盡快探個究竟。
“哈哈哈……”於懷景笑道:“也是,可是你想好要去哪裡了麼?”
少年一雙明眸淺淺淡淡,擡頭看著空中盤旋的飛鳥,沉靜而美好。
君諾看著他側臉,淡然一笑:“驚霧山驚霧峰!源頭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