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腕嘆息間,周宏浚卻提議給他建個墳,以後若是他的後人行至此間能見著也算是積德。翊難得的沒有一點反對意見,兩人便開始尋找合適的地點。
君諾朝著莊未寒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裡空空如也,遠處一片雪白蒼天,近處只有雪花飄飄然然。而那雪花的飄落軌跡卻與尋常不同,就像是鍋中水氣飄起,暫時遮擋了其中一部分視野。
君諾向前走去,伸手摸了摸,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腕處出現斷層,手和手臂不似相連一般。
結界!一個虛空結界。這種結界沒有什麼阻擋之力,僅僅是障眼法。
忽聽得身後有踏雪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君諾淡然一笑,知是容傾。
她一回頭,便見到容傾倒提著小奇的尾巴,晃晃悠悠晃盪過來。那小奇頭暈眼花,不住哼哼唧唧,竟是再沒有咒罵什麼。不知這容傾和小奇有何過節,一碰面便是各種不對付,跟翊和周宏浚比起來除了互相爭吵之外,其他倒是挺像。
君諾迎上前去,告訴容傾此處有個結界邀他一同前往查探。容傾對那虛空看了一眼,顯然已經看了出來,便一擡手把小奇丟給周宏浚,與君諾朝那結界中走去。
周宏浚這些日子對自己的姑奶奶是百般順從,對這位強大的妖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接住小奇,便好好護在懷中,笑意盈盈看著他二人背影。
翊依舊氣呼呼,見不慣君諾對那妖王百般接近,總是擔心妖王騙了她的人還騙了她的心。
君諾和容傾走向結界,絲毫沒有察覺身後兩人不同心境。
一入結界,滿眼紫紅。
一處兩裡寬的湖泊波光粼粼,岸邊綠樹紫花,飛花緩緩從空中飄落。湖中央有一個小孤島,不大不小剛剛好承載著一座塔。塔高七層,倒影於湖面之上。結界裡最爲奇特的便是沒有冰,沒有雪,只有溫暖如春的景色。
美景當前,君諾不由得欣喜。側頭看向容傾,卻見他一臉凝重,眉頭緊鎖。
君諾笑道:“容傾,我曾以爲你的雙眸如這湖水一般澄澈透明,如今看來,全然不是。”
容傾回過神來,收斂了適才的神色,緩緩轉頭看向君諾,那雙眸子和那彎彎的眼角配在一起,全是溫柔笑意。
君諾嘻嘻一笑道:“是這湖水不及你。因爲即使你雙眉緊皺,可眼裡依舊波瀾不驚。”
容傾勉強笑了笑,不知是爲了回饋君諾的善意,還是真的只是尷尬了一點點,忽而問道:“前途未知,兇險異常,你還笑得出來?”
“上一次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喚你‘妖王大人’,這一次,我已經喚你‘容傾’。”君諾道:“你看我二人都已經如此熟知了,這般問題我還需要回答麼?”
說完,君諾一捏手決,跳上浪尖,伸出手去做邀請,問道:“妖王大人,可願同往?”此一問與當初那一問一模一樣。
容傾啞然失笑,眉頭終於舒展,拉上了她的手。
容傾的手觸手冰涼,君諾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女子,剛纔那般舉動有點像是在……調戲良家婦女。
她頭一低,硬著頭皮拉了容傾一把,兩人都站在了浪尖之上。而妖王不知是習慣,還是順手,又一次從後將手臂環過,攬住了她的腰。
她輕輕一顫,耳間發燙,一發靈力,腳底浪花急涌,轉瞬便到了湖心小島。
湖心島不大,除了七層高塔,只餘叢生的雜草和野花。只是那草青翠,花紫紅。
高大的入門處,一個牌匾龍飛鳳舞的刻著“禁忌塔”三個字。君諾輕輕推了推門,紋絲不動,又繞塔一週,發現那塔外圍合著十八道封印符,符文所畫也是龍飛鳳舞。她不善於此,絲毫也辨不出這符文是何等封印。
君諾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卻被容傾一把拉住,“此符名爲‘止殺’。十八道止殺符,必須同時十八人撕下才能解除。”
君諾抽回手,有些後怕,“那如果不知其中關鍵,撕下一道符,或者十八道符撕下時刻略有差異會怎樣?”
“觸碰符紙之人會被吸去生命力,轉化爲符力。”容傾道:“這塔上的止殺符,符力不弱。”
言外之意,便是有人被這符吸取過生命力,也就是有人死在這裡纔對。可這結界之內的天地一片祥和,美景如畫,哪裡有什麼死屍。
略一轉念,君諾又覺得不可思議,特別是莊未寒所說的那些,似乎漏洞百出。
其一,當年九勇士封印炎魔被頌爲壯舉。勇士們隱匿行蹤就是爲了避免旁人知曉炎魔封境所在,以防止炎魔被再度放出。可莊未寒似乎又很想讓人知道他們當年所經歷的往事。若他想說,完全可以直接回去講述這些故事,爲何要建禁忌塔?這自相矛盾。
其二,這個結界從外看來,只不過是個障眼法,任何人都不需要阻攔就能進入。且不說是否有心,哪怕某個人無意中多幾步都能闖進來,這結界還有設置的必要麼?但是這結界從內裡來看,似乎又是再造了一個與冰雪世界截然相反的天地。內外不同,用心良苦,卻難以理解。
其三,莊未寒的所有表現都說明,他極度希望君諾能夠找到九勇士禁忌塔,希望他們的故事不會塵封。那這十八道不可能撕下的止殺符又是什麼意思?爲了引自己來自尋死路?
“怎麼了?”容傾見君諾許久沉思,有些擔憂。
君諾笑道:“我只是在想,有沒有沒其他法子揭下這符。”
“沒有。”容傾回答得極快,似是早就想過結果一般。
君諾看了看塔,輕聲感慨:“五十年了,我肯定不是第一個尋找九勇士蹤跡的人,也肯定不是第一個找到墨雲鎮來的人。可是任憑天南海北的修仙高人如何尋找,都找不到炎魔封境所在,到底是爲何?”
“我說過,前途危險,來者只是再也回不去罷了。”
君諾笑著挪了過去,又笑著問道:“那能不能提點一二?”
容傾低首看向仰著頭的她,“什麼?”
“你是妖王嘛。你的探知能力遠超於我,一定早就感覺到異常了吧。不然不會一直這樣眉頭緊鎖。”
容傾沉默無言,一雙美目,淺淺淡淡,神色中隱隱藏著一絲憂慮,良久,終是啓脣,還未開口,卻聽到對岸兩人驚呼:“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君諾借伏波術帶著自己和容傾返回對面,卻見兩人驚慌失措像是遇見了什麼天大的事。
周宏浚一見君諾落地,慌忙道:“我們把坑挖好了,回頭一看,屍體不見了。”
小奇忽而插嘴:“我什麼時候成屍體了?我不在這裡的麼?”
翊根本沒理會,道:“不僅那屍體不見了,我們到處找了連那三個小孩也沒有蹤影。”
小奇道:“什麼小孩?哪裡來的小孩?”
周宏浚也沒理它,對翊道:“我們不是追到莊未寒的時候,那些個小孩就不見了麼?”
小奇又道:“什麼莊未寒,你們在說誰?”
翊拍了一把小奇的頭,道:“你閉嘴,關你什麼事?”
小奇驚呼:“怎麼不關我的事,你們都要把我埋了,我還不能問個所以然了?”
周宏浚一愣,把小奇舉起來,一臉詫異看著它,“埋你做什麼?誰說要埋你了?”
小奇哼哼道:“嘿!我竟這般沒有面子?你們不覺得我兇惡可怖。”
翊又拍了拍它的頭,道:“你什麼時候兇惡了,你這小妖獸怎麼看怎麼可愛啊。”
小奇努力擺了擺頭,怒道:“可愛你個頭!不對,什麼人?什麼屍體?什麼小孩?”
君諾嘆氣低頭,只覺得頭痛臉痛眉毛痛,連帶著心也痛。平日裡,兩個人吵吵嚷嚷亂七八糟已經夠累了,現在竟然又多了一個。
不過雖說聽著混亂,倒也是聽出了個所以然,莊未寒的屍體不見了,三個小孩全無蹤影。而小奇似乎跟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見到任何屍體。
這可不是個尋常事。
走出結界,但見一切如之前一般,不遠處的枯樹下有一個大坑,而近前確實沒有莊未寒的屍身,甚至連他吐的血也沒有痕跡。
君諾皺著眉頭沉思,耳畔還傳來兩人一獸吵吵鬧鬧的對話。
容傾望著天空,道:“其實你有沒有發現墨雲鎮上空不一樣。”
君諾擡頭看了看,沒什麼不一樣,至少跟剛纔一樣。一轉頭看見容傾仰望天空的模樣,忽然驚覺異常。
一路北行不論去往哪裡,就算在冰凌,就算露宿雪地,就算剛進墨雲鎮之前,空中都有飛鳥盤旋。但是自進入墨雲鎮之後,空中連鳥兒都沒有了。
“其實,自進入墨雲鎮以來,整個鎮上有呼吸的,便只有我們五個。”
五個?容傾話音一落,不僅僅是君諾,甚至於翊和周宏浚都驚訝地停止了爭吵。
小奇卻忽而哈哈哈大笑,帶著嘲諷道:“我不是說了嗎,沒有什麼小孩,也沒有什麼屍體,一羣蠢貨!”
容傾冷冷瞟了它一眼,對其言辭頗爲不滿。
小奇嘴一咧,道:“兇什麼兇,我又沒罵你。”眼神飄了飄,又道:“也沒罵她。”
君諾嘿嘿一笑,收斂心神,細細梳理,“自我們進入墨雲鎮以來,最奇怪的便是空無一人。那三個小孩並不是被我的水痕鎖控制,而是自己躲在角落等著我們發現他們。”
周宏浚一回想,忽而驚叫:“對啊!而且每次都好像是突然出現又突然不見。”
君諾點頭,又道:“那三個小孩說,有妖獸十餘天前來到墨雲鎮吃光了整個鎮子的人,又引導我們去往祠堂。但是我們在祠堂裡,沒有見到屍骨,卻只看見餓得偷吃果子的小奇,所以小孩在撒謊,小奇便是可信的。”
小奇也學著君諾嘿嘿一笑,道:“不笨嘛,我還在想你爲什麼突然就信了我。誒?不對!什麼叫偷吃?”
君諾笑了笑,沒理會它的抓狂,“一開始我就在懷疑那小孩的話。若是真有妖獸吃人,吃光了整個墨雲鎮的人,爲何不見一絲血跡,一隻鞋,一根髮帶?總不能吃人的獸,愛乾淨吧?”
說著,她不自覺瞥了眼容傾,心道:若是你,會不會愛乾淨到這種地步?一轉念:應該嫌血髒吧!
小奇一聽更是大加讚賞:“所以嘛,這兩個臭屁孩,竟然說本大人吃人,還言之鑿鑿,腦子有坑!”
“你才腦子有坑!”翊忽而跳腳:“還是個深坑!”
“滾蛋!”小奇怒道:“本大人罵你是給你面子,旁人誇你,不指出你腦子笨,纔是害你!”
翊一聽,還真是這個理,心中雖氣,倒也壓下了怒意。
周宏浚見他們吵得歡騰,白了一眼,問道:“那這麼說來,莊未寒說的,也有問題咯?”
“對!”君諾點頭:“正是因爲他的說法和那三個小孩說法一致,我們纔信以爲真。可換個角度,如果小孩說法有誤,那他說的也有問題。”
周宏浚若有所思,忽而道:“這裡好像……的確是什麼都沒有,但很……怪。”
翊忽而搭腔:“對啊。我昨日在空中探查過,尋常人家院子裡該有的柴,雪地人家擋風的草墊,老人柺杖,打獵弓弩……什麼都沒有。”
君諾輕聲嘆息:“所以,綜合一個結論,這裡不僅沒有人,而且可能很早以前就沒有人了。”
周宏浚忽而帶著疑惑看向容傾:“不對啊。可是小孩和老者,我們都親眼所見啊。總不能……”
一衆人沉默無言,風雪之聲伴著寂靜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