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莊未寒一臉肅穆的說出“代價很大”的時候,所有人都驚懼了。
這世人修仙所求的也是修得神魂境,成爲仙人,從此長生不老。所以,於他們這些冒險封印炎魔的人而言,最大的代價便只有“死”。
果然,莊未寒悠悠吐出兩個字:“必死!”
雖然已經猜到,但從莊未寒嘴裡聽見,衆人心頭仍然一驚。
“而且我一個人做不到,我並不確定各位會不會……願意。”莊未寒淡淡說著,看起來毫不在意,卻實際上很怕衆人翻臉。
這是一個對所有人而言都叫難題的題。
任亭深已經如強弩之末,自然不懼生死,便問道:“煩請細細說來。”
莊未寒道:“虛實之鏡可以製造出一個幻境,但僅僅是幻境。進來的人會被困在其中,出不去,但僅僅只是困住。要讓這個幻境能夠阻擋妖魔入侵,又或者讓進入的人都被困死,就需要殺陣。我造不了殺陣。”
李申明回道:“那我們來造不就可以了?”
莊未寒道:“問題在於,設陣的人如果不守陣,如何保證陣法可以生效?”
椴將程嬌放在一旁,讓她靠著一顆櫻花樹,她眉頭輕輕一皺,睜了睜眼,又緩緩閉上,想是痛得神思難聚。
賀孟宇依舊大大咧咧,“那你什麼意思,一口氣說完好不好,我急,聽不得你斷斷續續。”
莊未寒哈哈一笑,引得任亭深也跟著笑了笑。賀孟宇性子急,但卻比任何人都看的開。
莊未寒正色道:“虛實之鏡願意接納獻身者,保證殺陣一直存在並且一直生效,直到幻境破除。所以,設殺陣的人,必須顯出自己的生命和靈力,所以我才說必死!”
“哈哈哈哈……”任亭深大笑不止,極爲豪氣,“沒關係,我來。我現在這情況,就算走出了這裡,沒多久也會被魔氣影響,所以我……我天元宗劍陣可以用無形劍氣設陣殺魔,絕對有用。
從饒都神風堂出發,到如今,不過短短十餘日,任亭深無論是領導能力,還是佈陣能力,還是爲人,都深得衆人佩服。如今他瀟灑決定赴死,倒是讓所有人都爲之一怔。
任亭深也看出他們的心緒,又道“各位,我任亭深能與各位一同赴這場曠世之戰,實乃榮幸。君遇真和青珩當屬英豪,贏固安雖然被那魔氣侵襲可最終選擇了以死救世。我自當毫不退卻,各位也不必自責,強加壓力給自己。”
“那這麼一說,小爺我也可以咯。”賀孟宇笑道:“我的冰陣,冰針都能成爲暗器,各位今日也看見了,也算是個殺招。”
椴忽而問道:“你那十個媳婦兒怎麼辦?”
“下輩子吧,下輩子小爺我先娶,娶了再做這檔子玩命的事。”賀孟宇和椴忽而同時哈哈大笑,一時間陰鬱之氣去了大半。
“那就再算上我吧。”程嬌氣息微弱半躺在一旁,笑道:“反正我這樣,也難逃魔氣侵襲,不如和大家同生共死。”
椒離冷冷道:“那就更少不了我的最強殺陣了。”
“還有我。”李申明道:“我的符篆之力能夠幫你的虛實之鏡擴大影響範圍。”
“其實各位不知道吧。”椴笑道:“我羽人族也有殺陣的,還是殺人於無形的那種。”
最後所有人相視大笑。此一戰,爲天下戰,此一陣,爲朋友立。
櫻花簌簌落下,冰穹之中暖意四散。
一衆人在那冰洞中,櫻花樹旁,炎魔身側,嘻嘻哈哈,毫無悲壯之情,卻似相交多年同赴生死的好友。
莊未寒將虛實之鏡打碎埋在地底,整個墨雲鎮周邊生出第一道結界,也就是第一層界限,將這極北之地絕不可能出現的湖水隱藏起來。
又在湖心建一個小島,設置七層高塔,取名爲禁忌塔。禁忌塔周圍生出另一道結界,將炎魔劃開的湖完全圍合起來,形成第二層界限。
……
不久之後,整個地底氣息流轉大變,一個完整的地底空間形成。
青珩在劍中百無聊賴,但她躺在君遇真懷中,又十分滿足。至少到最後,她和他是在一起的,至少這一趟,她不後悔。
過了不久,莊未寒忽然笑呵呵出現,“差點把你們忘了,可不要記仇啊。”
莊未寒挖了個坑把君遇真葬下,將青珩劍斜插在一旁,讓他兩捱到一起。又笑呵呵把周圍的土踩得緊緊實實。
“君兄啊,來世不要再這樣板著臉,喜歡就喜歡,說出來不丟臉。妖也好,人也罷,心不壞就行。”
“青珩姑娘啊,雖然你是妖,但是卻比這世上的很多人都好。如果可以,你來世投個好胎,也和今生一樣,沒心沒肺地開心活著。”
莊未寒拿起一旁贏固安的草帽看了又看,終於放到了稍遠一點的地方。贏固安以身封魔,卻只剩下這一頂草帽留作痕跡。
他拍了拍那草帽道:“贏兄,別在意哈,你孤家寡人下輩子去做皇子當將軍都好,不要打擾了他們。”
等一切整理停當,莊未寒獨自坐在一旁,輕聲嘆息:“只剩我一人了呀,我來道個別。”
莊未寒笑著從走到一顆櫻花樹下,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將樹皮剝落,在那樹幹上刻字。
一邊刻一邊道:“現在整個墨雲鎮就是一個絕殺幻境陣,九勇士禁忌塔便是陣眼。”
“塔共七層,第一層爲鏡陣,是我用天魔鏡所設,引導知曉“虛實之鏡”傳聞者誤以爲破鏡陣則破幻境。”他回頭看了眼青珩劍所在,又道:“好像還沒告訴過你們吧,我有個綽號,叫鏡魔。”
“第二層爲奇門遁甲陣殺術,椒離將自身靈力全部奉獻給二十四個木人。第三層爲魔音陣,程嬌以玄割破喉嚨,用鮮血養琴,直到生命消逝,破陣需得彈出明月觀曲調。第四層爲暗器玄陣,賀孟宇將血和靈力融於冰雪,形成具有靈性的冰針之陣。”
說著說著,莊未寒有些哽咽,“第五層爲劍陣,便是任亭深的青藍劍意,陣剛建好他就走了。”他手中動作未停,依舊在那樹幹上刻著字。
“第六層爲羽殺陣,還真如椴所說,殺人無形,但本來也是他們羽人族身死可成的陣。第七層沒有殺招,不過卻最爲關鍵,李申明的符篆之力將本來只能覆蓋在湖周圍的虛實之鏡擴大到了整個墨雲鎮,形成第二層結界界限。”
他講完,字也刻完,將樹皮小心翼翼封回去,又用靈力將其封存。
“我把他們都埋在了湖心島,沒有墳頭,沒有碑,反正我們也不打算讓後世找到,何必要這些虛無的東西呢?”
他悠悠繞著櫻花樹走了一圈,又道:“墨雲鎮被害的鎮民,我都葬在了湖底結界裡,作爲鎮之根基。禁忌塔破,這根基便破,他們便是這最後一道進入地底的屏障。”
他繞過櫻花樹,朝青珩劍最後看了一眼,“放心吧,普通人進來,只會產生第一層界限的封印幻境,他們只能看見我們看見過的墨雲鎮。但若是妖魔獸闖入,它們看到的將是真正的死寂一般的墨雲鎮。我還是給了它們機會,只要不闖入第二層封印結界,它們還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自顧自轉身,自言自語:“但是如果它們進入第二道封印,那封印幻境開啓,它們將會被困死在這裡。可是我還是心軟啊,留了一個出路,就是禁忌塔塔頂。只要不毀塔,就能出去,但若是毀了禁忌塔,整個墨雲鎮將會永遠與世隔絕。”
走過櫻花林,走到湖水邊,他回頭,“我夠用心了吧。除非好巧不巧,妖魔獸或者我們之中的後人重新集結,否則,這陣啊不好破。”他忽而捂住嘴笑道:“我個烏鴉嘴。哈哈……”
“捨身封魔,並肩而戰,我輩之幸。”言罷,莊未寒也走了,步履蹣跚,氣血不足。
所有一切歸於平靜,只有櫻花飛舞,只有花香四溢,只有青珩還在青珩劍裡,百無聊賴。
時光如白駒過隙,直到忽一日,青珩看見了一個白衣女子,從那湖中冒頭,走過櫻花樹林,走到面前十丈外站立。
淚水止不住狂涌,君諾從混沌中清醒過來。青珩還在劍中,劍柄我在掌裡。她知道,青珩記憶裡閃現的最後一個人,便是自己!
“少閣主?”莫老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邊喊著一邊扒拉她的手指,生怕她失了心神。可是又考慮到她是個女子,不敢用力,便用指尖拎著掰動。
“啊——”君諾一聲大喊,終將胸中憤懣之氣呼出。劍也順勢從地裡被拔了出來。
五十年前,一場封魔舊事,刻印在君諾心頭,如同她知曉容傾爲自己所做一切時,令她痛得無以復加。
莫老見她醒來,長長呼氣,道:“嚇死我了。你忽然就跪倒在地,滿頭大喊,又忽然落淚,我還以爲怎麼了。”
君諾喘著粗氣,哽咽著問:“多久了?”
“也不久,就半盞茶功夫。”
一小會?就這短短的一瞬,君諾在碰觸青珩劍的時候,被那融入劍身成爲劍靈的茉莉花妖氣所影響,看見了她一生的記憶。
“多謝。”君諾哽咽著對莫老二的善意道了聲謝。
青珩劍在手,再無人敢對她指指點點,全都當剛纔所說的一切從未發生,未免尷尬,衆人紛紛四散。
君諾蹲了下來,也不顧旁人是不是假意離散實則關注自己,伸手在那青珩劍旁挖了開來。
森森白骨,赫然出現,正是君家先祖君遇真遺骸。
君諾對那白骨磕了頭,又從百寶囊中取出一件乾淨衣物將其包好放回去。
整個過程一言不發,也根本理都沒理其他人,旁人看見她的舉動雖然好奇,卻又被她散發出來的冷漠之意生生嚇退,不敢問,也不敢靠近。
君諾收拾停當,一轉身又來到青珩記憶裡最後停留的那顆櫻花樹下,施加靈力剝落了那片樹皮。因爲有莊未寒靈力的保護,樹幹上的字跡清晰可見:
洞玥門李申明,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三十七
天元宗任亭深,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九
神風堂贏固安,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七
封謫天下椒離,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六
西荒羽人族椴,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六
九黎族莊未寒,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一
明月觀程嬌,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一
雲鼎閣君遇真,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
清塬堂賀孟宇,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十七
幽幽谷青珩,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化爲人形一十九日
淚水止不住再次滑落。君諾拔出星月,只兩刀便將那樹幹砍了下來,又在衆人驚詫不解的眼神中,將其收入百寶囊裡。
她不需要向任何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爲,她只希望炎魔封印之義舉,十勇士的故事和名字能夠爲後世所銘記。
爲了那句“蒼生何辜”,他們獻出了生命,守護了世間五十年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