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句平平淡淡話語,沒帶多一點情緒,卻如同一塊千斤巨石落入沉湖一般,激起千層巨浪。人衆紛紛驚慌失措,左右張望。
君諾按住腰間雙刀,一步一步朝著某個方向走去。周圍人紛紛讓開,給她讓出一條兩人寬的道來。
一個黑衣男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直盯著君諾,臉上陰沉沉笑著。
“有本事真身來見,何必用這人偶分身躲在人羣之中?”君諾拔出星月,威脅著。但她也知道砍了一個人偶分身,並沒有什麼用處。
那黑衣人與七煞真容沒有半點想像,卻一樣是個普通長相,淹沒在人羣裡完全無法吸引旁人多看兩眼,自是不會輕易察覺他身上隱隱散發的魔氣。
“各位自詡仙家,不如猜猜,爲何我到現在還沒有大舉進攻?”陰惻惻的聲音從那人偶分身嘴裡響起,正是七煞。
不知其意,君諾便只靜靜看著,等他自己解釋。沒想到一衆仙友也是一同看向他,沒有任何人問詢。
人偶分身眼睛嘀咕咕轉了一圈,見無人理他只好自己道:“魔尊七煞,與這位不共戴天!”
忽有人驚呼:“她不就是放出炎魔的人?”
又有人解釋:“這件事已經澄清了,是君千文乾的!”
又有人驚詫:“還不都是他們雲鼎的?”
更有人補充:“她還當衆叛出雲鼎了!”
……
君諾耳中聽著亂七八糟的聲討,一時精神恍惚,根本理都不想理。
當初在荊棘谷遭到質疑的時候,她被打擊得心神混亂,好不容易在容傾的鼓勵下才重新振作起來。
可此番前來饒都,她早已想到自己會面臨的情況,有衆人的質疑,有同門的爲難,有無知之人的非議,有心懷鬼胎之人的重傷,還有七煞刻意的擾亂……
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管不顧,只堅定地遵從自己內心。
一時間,仙衆們大有羣起而攻之之勢,甚至離得近的還有拿好武器防備起來。
李瑾瑜看向剛剛到來的父親洞玥門掌門李奇邃,不知該如何是好。
於懷景嘆息著不住搖頭,最能看清實情的人,纔是最知道無能爲力的人。
周宏浚見君諾獨自面對,心中一慌就要跑過去,卻被護子情深的周越彬拉住,再一揮手玄門門衆卻已經上前將君諾後背護住。
“周掌門,你這就太不仁義了。”有人質疑:“護短也要有個限度。”
周越彬懶懶散散慢慢吞吞地看了一眼對方,回道:“她是我玄門人,我不護她,護誰?”
於懷景嘆道:“也不想想,那是魔啊,你們刀劍不對著魔卻對著人?”
玄門維護,於懷景發聲,一時間倒是拉回了不少人的立場,有人趁著人偶分身不注意,一劍砍去砍掉一隻木手臂,又有人一刀呼出,將那木頭顱砍落在地,滾了幾轉。
人偶分身一倒,魔氣赫然傾天而下。
一陣狂笑伴著魔氣在空中旋轉縈繞,好一陣之後才聽七煞道:“她偷走了我的一件寶貝,我要她還,加倍還。她的命給我,你們的命我可以留。”
君諾咧嘴一笑,這招千百年來被無數人用過無數次,卻永遠不會失效。
七煞狂嘯著消失,夜空之下看不見空中的霧氣,那近處篝火映照下的魔氣卻層層疊疊。沒有人攻擊,也沒有人大聲呼喝,只是私底下都在談論。
周宏浚安慰著:“其實大家都還是沒信的,大家都還是理智的。”可他自己的語氣也並不是那麼確定。
君諾的內心卻如明鏡般感慨:其實他們只是不願意第一個站出來罷了。一旦被逼上絕路,只怕他們都會……
那面具青年忽而靠近,問道:“這意思是,魔尊七煞只要你的命?”
一句話出口,本來小聲嘀咕的衆人忽而沉寂,誰都知道是這個理,誰都在小聲議論,可沒有人敢直接去問當事人,這青年到底是自以爲是地蠢,還是背景太硬。
“是!”君諾毫不猶豫的回答。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忽而炸開鍋一般。
於懷景急得剁腳:“魔的話你能信?”又轉向君諾:“他這莫名其妙的問題你也敢答?”
一陣炸響從空中傳來,七煞大笑道:“看來人族懦弱到連保護自己都要猶猶豫豫,那不如先來個小打小鬧吧。哦不,對於我而言是撓癢癢般的小打小鬧,希望對於你們而言不會太難過。”
話音止,黑氣忽而從地底漫上來,一層一層繞著人羣散開。城裡遠遠近近驚叫聲四起,各大門派聚集饒都的門衆,大部分並沒上到這追風殿上來,已經以最快速度奔向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向去救人。
影影綽綽的燈火之中,片刻燃起了大火。四道天光卻突然從空中黑霧裡落下,剛好圍住了饒都四方,散發出強光,照亮夜空,如同白晝。
神風堂叫囂著讓仙門衆人前去護衛皇城,洞玥門掌門李奇邃卻當先集結門衆去救助百姓,連個眼神都沒給任御風。
應天門掌門於懷能本是弟弟,卻對於懷景這個哥哥叮囑了好一陣,纔跟著去指揮門衆相救百姓。玄門和剛到達的雲鼎閣也紛紛加入其中。
十大仙門帶頭去向饒都各個街巷口救助百姓,不少仙門也紛紛效仿。任御風和任言靈大眼瞪小眼百般無措。
面具青年看著這轉瞬間四散的仙門世家,不解的問:“就這樣放著皇城和皇室不管不顧麼?”
於懷景白了他一眼,“不是有神風堂麼?還有很多會追隨神風堂的。皇城他們去護,百姓我們來護。小公子,若想閒觀倒不如去神風堂背後,那裡適合你。”
君諾站在追風殿上,望向皇城內烽煙四起的戰場,靜默無言。
於懷景猛然靠近,問道:“你怎麼了?以往這種情況你不都是當先衝出去的麼?”
“一人之力何其渺小,我扭轉不了戰局。”君諾嘆道:“但是,只要我站在這裡,站在七煞的視線裡,他就能分出些精力盯著我,這一戰便會少一些艱險。”
於懷景盯著君諾看了好一陣,長長嘆息:“不知道這魔尊對你做了什麼,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又被什麼人算計了。你還是這麼沮喪吧。我記憶中的你不管遇見什麼事情都是積極面對的。”
君諾呵呵一笑,道:“我沒有變,我依然懷抱著希望,並沒有絕望。只是我現在面臨一個抉擇,無論怎麼選擇都會輸。我戰或不戰,留或者走,生或者死,都改變不了這個抉擇的結果。所以……我在等……我希望上天垂憐,能夠給一個轉機。”
“哈哈!”於懷景道:“好說歹說你我相識多年,既是酒友又是書友,你說的明白點不好麼?至少我也能一起幫忙想想辦法啊。”
君諾笑看著於懷景道:“你聽懂了的話,七煞也就聽懂了,他聽懂了,我就徹底敗了。”
於懷景臉一抽:“好吧,沒關係。憑我的聰慧,我一定會看懂的。”
越來越多的仙門加入戰鬥,戰火卻蔓延地極其迅速,從遠處城門處,一直到皇城宮門前,到處都是從地底冒出的魔衆,到處都是苦戰的刀劍之聲。
魔因吸納魔尊魔氣而入魔,有魔人,有人偶,也有聚氣而成的精怪。他們將自己靈魂出賣給魔尊,此一生都將被他所控制,得到的回報卻是強大的力量和不死之身。
只要魔尊不死,他們便會不死,就算被砍成碎渣,就算被擊散成黑霧,也會再次重聚,再獲戰力。
魔在世總是停不住地殺戮,並且從殺戮中汲取恐懼、慾望、失望……作爲力量之源,又總是不死不滅,因此千萬年來,世人將魔視爲萬惡之惡,避之不及。
面具青年見君諾和於懷景都看向城中,忽而問道:“魔尊七煞是你放出的麼?”
君諾側目看去,只覺得這人問出每一句話的立場都是站在自己對立面,但又看不出他有任何異常。至少他體內瀰漫著的是靈氣,雖然很弱,卻乾淨純粹,不受一點魔氣浸染。
面具青年見君諾看向自己,又道:“聽聞炎魔是你放出的,看今日魔尊與你似乎相識,難不成他也是你放出來的?你可別怪我多心,我有懷疑的權利。”
於懷景忽而擋在君諾面前,將那面具青年的視線吸引,怒道:“什麼意思?唯恐天下不亂?”
“恰恰相反,我是想盡快解決這場殺戮。”面具青年沉沉穩穩,言之鑿鑿。
於懷景更是冒火:“就憑你這麼胡亂質疑,胡亂猜忌?”
君諾忽而拉住於懷景,笑道:“懷景兄,大可不必。很快你就會看到,很多人會瘋狂地衝過來,想殺我而後快,他……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話剛說完,那青年果然拔劍刺來。君諾不閃不避,雙目含笑,嘴角上揚,淡然的很。
於懷景是個書呆子,功夫不濟,可還是能見招拆招,連忙擡手阻了,又將君諾拉開,怒道:“我不會打架的呀,你不出手就是等死啊,我也會被……啊呀!”
於懷景防住了面具青年,卻沒看見背後還有人,被那人的劍砍在了手背上。那人劍尖一轉,一刻不停地刺向於懷景胸口,卻聽“噹啷”一聲,火花迸濺,君諾星月在手,將那長劍一刀砍斷,斷劍彈出。
君諾手中動作不停一左一右兩刀砍下,將衝上來的十個人全部攔腰斬了,而那斷劍才“噔”一聲插入一旁火盆木架上,又彈了兩彈才停下。
“你……”面具青年驚歎:“弒殺仙友?”
君諾恨恨瞪了他一眼:“瞎了?還是傻?看不出來麼?都是魔人!想找藉口對我下手,最好找個更好的。”
一個魔人忽而睜開眼,拖著半截身子,雙手一撐蹦向那面具青年,從他後頸一把抱住。
那青年嚇得呀呀驚叫,君諾一臉蔑視,帶著一些不屑,手一抄將那半個魔人拎起來扔掉。
而那青年面具卻在這掙扎中落地,“鐺啷啷”幾聲之後,卻見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年,一張淨白的臉與一身衣物所呈現的成熟全然不搭。
任御風忽而飛撲過來,朝著君諾就是兩拳,拳拳生風。君諾倒是不想與他爲敵,只一味躲避讓了開去。任御風也是無心戀戰,帶著那青年又回到神風堂陣營之中。
戰火漸漸平息,魔衆在仙門義士的快速反應之下被擊散,重新沒入地下不見了蹤影。但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下一次魔衆來襲將會更加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