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頭還是不回頭?不知爲何,君諾突然間很懼怕回頭。
明明是護著自己,卻爲何要假扮乞丐?明明什麼都懂什麼都會,爲何又要假裝懵懂?
“姐姐?”少年從身後繞到身側,“沒事吧?”
一雙黑靴,不染泥土。下身衣襬,未有褶皺。黑色衣袖,緊緊束著。一身英姿提拔,一雙沉眸冷靜如常。
是錯覺?
“沒事了。”君諾笑了笑,替凜將發間的一片落葉取下,笑道:“你呢,也沒事吧?”
“我……”凜一把甩開君諾手臂,有些失措地道:“我能有什麼事?封魔洞日常地動嘛,正常的很啊。你忘了我會飛的麼,一飛沖天便能躲開啦。”
嘴硬!君諾笑了笑,也不拆穿,只是四下觀望起來。一次不小的地動,在凜的口中卻好似很經常。
“你說是‘封魔洞’地動?”
“對啊,百年前的魔尊七煞,就被封印在驚霧峰地底下。”
君諾苦笑:“你連五十年前的九勇士封印炎魔之戰都不知道,怎麼對百年前的封魔大戰如此明瞭?”
凜想了想,道:“炎魔什麼的,現在不在這裡呀,可是那個魔尊七煞一直都在這驚霧峰地下!”
“可‘封魔洞’不該是一個‘洞’麼?爲何是地底?爲何又會造成如此大的地動山搖?”
凜一撇嘴:“我怎麼知道。反正我們族中世代都是這麼傳的。”
凜竟然有問必答。君諾不想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世代?”君諾疑惑問道:“聽聞羽人族百年壽命起,你們在這驚霧山七十餘年,怎麼會有了‘世代’一說?”
“我們?可以活百年?”凜忽而愣住了,想了很久都沒有再說話,但他神色中蔓延出一種憂色。良久,才“呵呵”一聲苦笑:“那我們可真是命短的一族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眼中漫出悲慼和絕望,口中感嘆“命運不公”。君諾想起自己小時候,忽而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感慨過,也從未如此絕望過,瞬間有些心疼他。
君諾將他拉過,問道:“你不如講來我聽聽,有法子的話我便幫你,沒法子的話你就當隨意給我講了個故事。”
凜一擡眼,閃過一絲詫異,隨機又填滿不信任,“你?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因爲我不是羽人啊。我是個外人啊。”君諾笑道:“有些話不能跟族人講,但可以跟外人講。反正你講過了,我們分道揚鑣了,以後也沒人會問我。”
凜的目光上下打量,從君諾的眼睛再到她腳底,從她手臂再到她頭上的那根玉簪,無一不被掃了一遍,似是在考量她值不值得信賴。
少年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這眼神觸動,冷道:“信就說,不信別亂看!”
凜白了少年一眼,一把抓住君諾手腕,怒道:“我信她不信你!”
少年冷目而視,凜卻嚇得趕忙抽手。這驚懼的模樣,竟是和於懷景一般。
有那麼恐怖麼?君諾側頭看去,只看見少年淺淺淡淡的笑意,依舊毫無波瀾的雙眸,只是神色冷淡的很。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就只是聽族人說,我們是被詛咒的,我們之中最年長也頂多能活三十歲。”
“三十?”君諾微微有些訝異,但一回想,自進入驚霧山以來,無論是扮鬼嚇唬獵人的少女,還是天空盤旋的羽族,亦或是面前的凜,似乎都是少年。
凜忽而面露苦澀:“這些事在我們族內是不準討論的。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見他一臉天真,君諾微笑點頭。
“其實。”凜有些扭捏,聲音忽而變小,“其實我不討厭你。”
君諾粲然一笑,世上喜歡自己的人不少,可不喜歡自己的也挺多,但有一點,喜歡自己的往往是那些未諳世事的少年。他們天真,不通世間繁雜,不計較成年人的得得失失,反而對君諾更能坦誠而待。
凜忽而看了少年一眼,往君諾身側一躲,“但是我討厭人族。特別是獵人!他們闖入驚霧山,打破這座山林的安靜,獵殺獸族,也獵殺我們。”
君諾忽然想起昨夜扮鬼之事,問道:“你們並沒想殺他們是麼?”
凜又忽而轉換成另一個惡狠狠的表情,道:“我們想盡一切辦法,想把獵人趕走,可他們就是不走,還抓住了不少獸族。可你……竟然救他們!我就以爲你是壞人!”
君諾撓了撓頭:“這……如果是你們遭遇生死危機,我也會救你們啊。”
“他們是壞人,你也救?”
小孩子的世界,只有好人和壞人。
凜見君諾不回答,嘟噥起嘴:“說會救我們,那你……有本事解了我們的詛咒啊!”
君諾順口答道:“倒可以一試。”
凜的雙眼忽而閃著亮光,“真的?”
“額……我的意思是,可以先試著瞭解你們的詛咒到底如何……”
凜似乎沒聽見君諾的解釋,繼續追問:“你真的可以解麼?”
“呃……我想我……”
凜興高采烈:“好呀,走呀!我帶你去見我們偉大的少君!”
“偉大的少君’?”君諾聽得懂“偉大”是稱讚,也聽得懂“少君”是地位,可連在一起,就有那麼點不懂了。
“對啊,偉大的少君。”凜一時高興,忘記少年還在身旁,拉起君諾就走,“偉大的少君,是我們最淵博,最強大,最漂亮的羽人。”
君諾被拽著前行,卻突然覺得去見見羽人族的領頭人倒也不錯。獵人、西荒獸族、驚霧山獸族、羽人族,還有那記憶力奇差的遊魂,更有不羈山竄過來的妖衆,迷霧重重,詭秘頗多。萬一他們的少君,真的特別偉大,能夠通曉萬事呢?
微微側頭,君諾對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來,卻用餘光瞟見他一臉冷漠,不由得頓了頓,停下腳步。
少年背後,陰沉的深林,暗涌的風潮,似乎隱藏著更深的秘密。
“姐姐確定要去?”少年明顯不悅。
君諾笑道:“來來啦,重複一下那句你對我說的最多的話。”
少年怔怔,不自覺地道:“姐姐你……開心就好。”
“嗯。對嘛。”以往只覺得,這句話過分敷衍,可如今想來倒是頗有用處。
少年莞爾,神色稍顯柔和,又道:“好,姐姐你開心便好。”
羽人族地界貌似離驚霧峰挺遠。凜帶著他們二人,無法從空中飛越,便一步深一步淺往回走,路上還遇見了好幾批獵人。
君諾自十一歲起便跟隨周幼安雲遊天下,所見所遇皆非凡事。周幼安出了名的隨心隨性,君諾倒也學得七七八八,從不講求道貌岸然,從不在意世家風範,自在隨心便好,是以什麼古怪法子都能玩。
起初凜見到獵人總是咬牙切齒,君諾便使出懷招將他們嚇走,到得最後凜竟然還十分期待能夠遇見獵人,想看君諾到底還有多少損招,想看那些人被她嚇得屁滾尿流的模樣。
可這一來二去,凜也漸漸對君諾完全放下戒心,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聊著聊著,君諾還時不時揶揄一下少年,“你看看你,一路寡言少語,把我給憋壞了。”
他們走走停停,黃昏時分纔到達羽人族地界。一個小山峰的半山腰,山泉潺潺,樹木參天。忽而一轉,進入一片開闊之地,明顯刀砍斧鑿痕跡。平地綿延開闊,目光所及一顆參天巨樹,直入雲霄。
“厲害吧。”凜靠了過來,已經對君諾完全熟絡和信任,“這就是我們的神樹!”
君諾擡頭仰望,整棵樹至少有四十丈,主幹挺拔聳入雲端,一樹紅葉隨風恣意,果然當得上神樹稱呼。
“可這神樹,分明是……”君諾一低頭,見到凜眼中崇拜神樹的眼神,便生生止住了接下來的話,笑道:“的確是神樹!”
“凜!”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奔來,怒喝:“又到處跑!不知道現在到處都是……”
那少年看見凜身側跟著的君諾,瞬間愣住,“你……你不是……那個……”
“哪個?”君諾呆楞反問,他可不記得見過這少年,哪裡知道自己口中的“那個”是何意思。
“有獵人!”一聲驚呼響徹山林,羽人從四面八方呼啦啦涌來。有直接振翅飛來的,也有抱著鋤頭跑來的。
一羣十多歲的少年,手持各種刀槍劍戟,將君諾圍了起來。
看來誤會不淺。可這誤會從何而來?
君諾連連擺手:“我不是獵人,你看我獵人的傢伙事都沒有。”
“她不是……”凜的聲音被淹沒在羣情激奮之中。
“額……其實,我是來找人的……其實我真的不是獵人……”君諾解釋著,可不管她說什麼,羽人都在吵吵嚷嚷,聽不進去,也讓她的話傳不出去。
更讓她無奈的是,羽人族還個個是急性子,不等她說完便已經衝了過來。
一刀一劍,一槍一戟,絲毫不給君諾喘息的機會。而君諾本無心與他們纏鬥,便只能處處躲閃迴避,不進行正面交鋒。
“各位……”君諾還待勸說,忽而感受到一陣強烈的的殺氣破空而來,其氣息強大,速度迅捷,逼得她反手便將星月抽了出來。
“錚——”的一聲,星月刀背撞上一支鐵箭,火花飛濺,那鐵箭被一撞,立刻改變軌跡轉而直插入一旁的樹幹,箭尾還顫動了片刻才停下。
一個年約十五六的少年從人羣中走出,持弓而立,彎弓搭箭,又射出兩支鐵箭來。此番距離較之前更近,力道更猛,速度更快。
君諾手間星月翻轉,沒有複雜的一招半式,只一左一右兩相格擋,直接用刀格處的寸餘倒刺給接住,手腕一轉便承受住了鐵箭的攻擊之力。等她放下刀來,那兩支箭還翻轉了兩圈才停止,卻掛在倒刺上沒有落下。
“未!”凜突然擺脫控制,奔到那個射箭的少年面前,意圖阻止。
君諾呼出一口氣來,若是凜能說清楚就最好,她可不想真的跟羽族結下什麼仇怨。
凜還未能開口,卻又有一陣殺意從身後襲來,來時洶洶,迅猛至極,比之剛纔鐵箭攻勢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