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致遠!你做什麼?”長街盡頭,君諾身後,一聲嬌叱。
佑熒一臉慌亂奔來,一邊左顧右盼一邊斥責:“你把冰凌城弄成什麼樣子了?我冰凌武士,冰凌百姓,你怎麼能如此對待他們!”
蘇致遠嗤笑:“你懂個屁!”
佑熒被他這聲罵嚇到,止住了腳步。
蘇致遠冷冷一笑,雙目之間生出寒意,“你一個城主之女,從小嬌生慣養,吃的是金枝玉露,穿的是錦緞金釵,你想要什麼整,個冰凌城的人都會趕著給你送上。你懂一個私生子被人蔑視的感覺嗎?你懂一個人爲了證明自己努力一次又一次卻還是被人不屑一顧的感覺麼?”
佑熒是高高在上的城主之女,哪裡聽過旁人這樣對她說話,一時憤慨,怒目相對。
蘇致遠卻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憤怒,“你連這些都不懂,跟我談什麼冰凌百姓?我不是冰凌人麼?我,他們,在你眼裡有什麼區別?”
佑熒站在原處,回頭看了眼正在調息的君諾,又看了看狂亂的蘇致遠,一時無措。這一刻,她所見,蘇致遠不似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君諾不似他口中的那般。
蘇致遠神思混亂,在那原地踱起步子,來來回回,“你喜歡的不過是我的容顏,你享受的不過是我對你的奉承,其實你從心底裡覺得我和他們一樣,就是個奴隸。你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奴隸。”
“還有你!”蘇致遠忽而轉頭指著君諾痛罵:“你初見我時,就認定我是個紈絝,是個只知流連溫柔鄉的公子哥。我賦予了媚蘿數千年的生命,讓這些窮鄉僻壤裡出生的女童得到救贖,結束她們窮苦的被欺壓的一生。可你覺得我錯了?”
君諾被他情緒影響,此刻心中也是莫名怒火中燒,“當然錯了!錯的離譜!旁人如何活,豈由你來決斷?”
“那你呢!”蘇致遠怒喝:“你管顧所有人的生死,以你自己的喜惡來判斷旁人的好壞?你覺得我錯了,我就是惡人?”
君諾愣在當處,無言以對。
蘇致遠明明害人無數,爲何還如此這般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那些被害女童的恩人?去往天神殿,是個意外,是女鬼和媚蘿想要解脫造成的意外。燒盡傀儡媚蘿也是個意外,是翊爲了找到自己才放了那一把火。
若無這些意外,若無蘇致遠當街攔阻,她絕不會與其爲敵,因爲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對手,也絕不想與冰原仙門結仇。
可兜兜轉轉,一切竟然成了蘇致遠口中的刻意爲之,多管閒事。
君諾一聲冷笑,嘆道:“世人都以爲自己所爲是對的,殊不知看在旁人眼裡卻很是瘋魔。我也是個從小便被放棄的孩子,但是我有幸遇見了我外公,遇見了這塵世間來來去去的諸多好友,所以我選擇放下那些過往。這個凡塵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桎梏,總是停留在過去,便活不好當下。”
“屁話!都是大道理!”蘇致遠狂怒著:“你一個女子,妄圖用這些大道理改天換地?癡心妄想!你連我都改變不了。”
“蘇致遠!夠了!”佑熒回過神來,怒氣衝衝擡手指責:“別瘋瘋癲癲的了,現在立刻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蘇致遠嘴角上揚,陰側之氣頓出。
君諾立時明白他的用意,驚呼:“別過去。”
話出口雖快,蘇致遠卻是更快,一閃一退,迅速將佑熒控住,左手掐住她那白皙脖頸,笑道:“你自己送上來,可別怪我。今夜已然如此,我便只能將你和你那頤指氣使的城主老爹一起收拾了。”
佑熒驚恐地睜大雙眼,喉嚨裡卻發不出一聲呼喊。
君諾慌張搶上前去,蘇致遠手上用力,劍卻轉向,斜斜指向佑熒心間,驚得君諾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蘇致遠卻陰陰一笑:“君千羽你知道麼,你這個人最大的弱點是什麼?是你到處充當聖人,總想著能救一個是一個,什麼黎民百姓,什麼無辜之人,你救得過來麼?”
君諾卻苦笑了起來。在雷州靈江,三水妖作惡之時給了她一個選擇,是救一人還是救百人。如今呢,同樣也給了她一個選擇,是救自己而與冰凌爲敵,還是自傷己身救佑熒。
兩難境地,君諾苦不堪言,最終卻還是將雙刀收入刀鞘,道:“其實人生一世,本來匆匆。救人當是量力而爲。你……高看了我。”
佑熒在蘇致遠手中掙扎,冰凌武士從四面八方涌出,將他二人團團圍住。頃刻之後,數十勇士齊齊飛向四周,跌倒在地,哀嚎一片,滿地打滾。
蘇致遠渾身散發著黑色氣息,眼中的淡紅漸漸暗淡沉澱,終要變成黑色。而當他雙眸全部變爲黑色,便是真正的入魔。
雪忽而飄下,洋洋灑灑,似是在爲冰凌今夜的變局悲歌。
“蘇致遠!”君諾喝道:“今日你若不攔我,我從這冰凌城過,從此不見不傷。可你多行不義,既想殺我隱瞞你的惡行,又想篡奪冰凌實權。可你想過沒有,若你成魔,你便只剩下殺戮之心,這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話剛說完,卻見蘇致遠忽而面色一沉,周身的暗黑之力從他體內衝出,又再次穿體而過。他原本控住佑熒的手微微發顫,片刻**在手中的劍也“咣噹”掉地。
佑熒用力掙脫他的控制,踉踉蹌蹌奔向一旁的武士羣中央。
蘇致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後是手持乾坤扇的妖王容傾。而在妖力的牽引下,暗黑之氣洶涌地一次次貫蘇致遠的身體,將他從內到外撕裂。
狂風漸漸平和,轉變成溫柔的清風。片刻,妖王乾坤扇一合又一開,內裡如星空一般,一道妖力如閃電直擊蘇致遠,穿過其胸口。
蘇致遠口吐鮮血,帶著最後一絲陌生的笑意,對君諾道:“君千羽,你一介女子,身負獵命命格,就不要妄圖改變命運了。我今日之狀,便是你明朝之下場。”言畢,倒地而亡,卻死不瞑目。
佑熒這時才從武士身後冒出頭來,冷冷說了一句:“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武士紛紛稱諾,立刻搬來各種符文法器,將蘇致遠的屍體圍了起來。
君諾不由得搖頭苦笑。蘇致遠也算是認得清楚,確實將這佑熒看得極爲通透,他二人都是狠厲之人。
那麼自己呢?會是他說的那般麼?
自己的確身負獵命命格,也的確是被拋棄的人。今日蘇致遠執念被殺氣裹挾差點成魔,他日難保自己不會重蹈覆轍。
妖王走上前來,神色雖冷,眼中卻盡是溫和,“你不會如他那般。”
君諾笑了笑:“誰知道呢?”
“有我在,不會。”妖王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君諾笑了笑,知道他是爲自己好,轉而一笑:“妖王就是妖王,威武!”心底卻暗自感慨,不與妖王容傾爲敵,算的是天大的幸事。
妖王被君諾這快速的轉變弄得愣了愣,問道:“不生氣了?”
“生氣?”君諾沒有回過神來,笑道:“你不生我的氣就好了。”
妖王輕輕搖頭:“我是說,你不生我的氣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君諾摸著眉頭努力回想,自己什麼時候生氣了?
他想了想忽而想起,好像剛纔的確是有些責怪之意,怪妖王沒有救翊和周宏浚,怪他沒有出言提醒。可好歹現在又救自己一次,這怪責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是我錯在先。天神殿地底,不聽勸告,還疑心於妖王大人,你生我氣纔是應該。”君諾不好意思笑笑:“剛纔嘛,我急在心頭,出口太過,還望妖王大人莫要介意。”
妖王見她一雙巧嘴翻覆,神思復又恢復敏捷,俏皮地笑著說著,心底憤懣瞬間散去,隨之微微淡笑。
周宏浚在一旁看著兩人那般親近的模樣,捅了捅一旁的翊,“妖王哦!你還敢挑戰不?”
翊瞪了他一眼,嘴裡喃喃自語罵罵咧咧。
周宏浚笑道:“我姑奶奶不喜歡你,哈哈哈哈。”
君諾側耳聽到,頓覺頭痛,一回頭,一叉腰,“我有那麼老麼?”
周宏浚道:“不老不老。但是你這般模樣……嘿嘿。”
君諾低頭一看,一身又髒又凌亂,雙手叉腰,滿頭髮絲亂飛,頓時委頓下去。一回頭看見妖王正笑看自己,頓覺不好意思,這形象可是大大的不好。
一夜混亂,一夜風雪,天亮過後,冰凌城終於又恢復平靜。
日上三竿,翊和周宏浚等在長街盡頭,無聊又無奈。
周宏浚不耐煩道:“到底還要多久啊?”
“問你家姑奶奶去。”
“你敢這麼叫她,我可不敢。叫她姐姐我都說不出口,叫哥哥……”話未說完,周宏浚雙目驟然圓睜。
翊順著他目光看去,一佳人自那長街遠處走來,白衣青花,步步生蓮,輕輕挽髻,青絲垂肩,嫋嫋纖腰似弱不禁風,不施粉黛卻脣紅眸明,這可不是身著女裝的君諾麼?
周宏浚捅了捅翊,道:“她有那麼漂亮麼?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
翊鬼使神差地回道:“當然漂亮了,不然我娶她做什麼。”可其實,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這般的君諾。
周宏浚喃喃道:“那她平日裡那麼邋邋遢遢的做什麼?”
君諾迎上前來,對二人笑笑了笑。
翊不自覺的緊張起來,在衣角搓了搓手,道:“千羽啊,原來你……這麼。”
君諾一笑:“以後叫回我本名吧。君諾,雲鼎君諾。”
“君諾?”翊和周宏浚不約而同相視不解。
妖王卻從一旁閃了出來,帶出一股涼風。君諾被風一驚,凍得縮著脖子,卻依舊笑迎。剛走到近前,容傾手上淡光一閃,出現一件大氅,輕輕一抖,爲她披上。
翊倒吸一口涼氣,極爲不滿,想要上前,卻被妖王拋來的一個白眼嚇退。他雖然不服但不得不承認自己打不過。
君諾愣了愣,問:“不好看麼?要遮擋起來?”
妖王輕輕一笑:“穿厚點,才能繼續北上。”說著便轉身出城,那步子竟是緩得出奇,慵慵懶懶,悠悠閒閒。
君諾幾步追上,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北上?”
“我只知道阻止不了你”
“那妖王大人呢?要去何處?”
“北行。”
“是麼?巧了,正好同路,不如同行?”
妖王一路往前,君諾一路追行,兩人心照不宣。翊一臉鐵青,周宏浚笑得腰都彎了。
飛雪飄飄,前路幾何,誰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