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與妖爲友,從此將被視爲異類。可就算是與妖劃清界限,她也未必能融於凡塵。
君諾苦笑,轉身而去。
所謂魔,執念極深,一出世便伴隨著滅世之心,但他們千萬年不變不棄的執念當得起一份敬仰。
所謂妖,常食人肉,卻極少參與人世紛爭,而且他們訂立了“不殺同類”的條規且一直堅守至今。
所謂獸,藏於深山,獨享山林中的寧靜,數千年來也只在幾次亂世時期才浩浩蕩蕩以坐騎身份救世。
所謂仙,千年長壽,一己之力可破天命,可他們總標榜自己看透天命難違,避世不出。
所謂神,世人敬仰,卻僅僅也是篡改天命的人,最終逆天而行導致力量紊亂留下魔之一患。
所謂人,既沒有魔之信仰堅守,也沒有妖之同族之義,更沒有神之強大,卻不知哪裡來的高高在上之姿?
唏噓之間,君諾揚長而去。身後的人,雖爲同族,卻總是對自己帶有偏見,對其他族類帶有歧視。是友,當敬!非友,當遠!
一到雷州城,君諾便先去七十二風鈴水榭逛了一圈,一打聽才知道玉川已經嫁人了,嫁的是一位等了她多年的顧公子。兩人雖然過得不富裕,但好在和和美美。
雖然得了兩人住址,她卻沒有登門打擾。於玉川而言幸福就好,於她而言終是又放下了一個掛念。
此後,君諾藉助靈江之水,南行不羈山。
不羈山下逍遙村,一派休閒之氣。
那一個個閒散之人,不是在門前躺椅曬著太陽,便是在門檻上嗑著瓜子,婦人在溪水邊洗衣,小孩在石板路上奔跑,恬淡舒暢。一個個見到君諾都對她笑著點頭,沒有半點詫異她是個外來之人。
君路問了一大圈,幾乎要把整個村落一百多人問了個遍,都沒問出來怎樣進入不羈山。都說村後的大山就是不羈山,不羈山裡住著個不吃人的好妖王,可是怎麼進去不知道。
還有人說,他們千百年來世世代代得山中妖族庇佑沒有遭過什麼災,可從未有人進去過,甚至早已習慣了不去想怎麼進。
君諾無奈的晃悠到黃昏,找到一處山谷口,怎麼看都像是個入口,又加上那山谷口處的結界阻擋,讓她確定,這裡便是不羈山的入口。
可她從黃昏開始嘗試,直到斜陽隱去光亮,依舊無法破開結界進入其中。
君諾一聲長嘆,伴著暗淡的天色,委頓在地,腿一盤,手一撐,嘀咕道:“容傾啊,我怕黑啊。”
不一陣,忽聽得踢踢踏踏一陣聲響。一羣唧唧獸從那山谷間結隊而出,將她圍住,展開鱗甲,爲她照亮夜空。
“你知道我來了?”君諾對著虛空喊了一聲,沒有迴音。心中隱隱有些不愉,明明知道自己到了,寧願讓唧唧獸來自己也不來。
“哎!”君諾又一聲嘆息,故作喃喃自語狀:“好餓。”
轟一聲,接連一衆小妖捧著吃食出了結界,一看那唧唧獸圍成的圈裡哪裡有君諾的蹤影。
“砰——”一聲,君諾跌坐在地,捂著額頭呼痛。她竟是想趁妖衆出來時的缺口衝進結界中去,可誰料那結界結實地如同堅石。
“我算是明白了,妖能過人不能是吧?”君諾捂著額頭氣呼呼地自言自語。
送吃食的小妖努力剋制自己不要笑出聲,而那唧唧獸卻是已經按捺不住嘰嘰喳喳起來。
君諾無奈笑了笑,對返回的妖衆說了聲“謝謝。”
這一聲謝謝卻驚得妖衆瞪大雙眼一臉不可自信。
“她說謝謝了?”
“跟我們說的!”
妖衆興高采烈地衝回結界裡,似乎君諾跟他們說謝謝是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情。
“容傾啊。莫不是平日裡你都是板著個臉對你的妖衆,從來不曾說什麼好言語,所以我剛剛的一句‘謝謝’才顯得那般不同尋常?”
虛空之中,除了風聲,再無其他。
“容傾,你是不是覺得我等不到你就會自己離開?那你可想錯了,我天生反骨,你越是不讓我做的,我越要做,哼!”
唧唧獸眨巴著眼睛,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啊——蜘蛛啊!” 君諾忽的從地上跳起,尖叫跳來跳去
一陣墨煙伴著輕風猛然襲來,將君諾攬入懷中。
容傾乾坤扇一揚,火焰燒灼起地上的一團黑物。黑物一燒,他面色立變,那……不過是一塊黑布。
君諾掩面偷笑:“妖王大人好狠的心,竟將我這千里迢迢前來拜訪的,經歷過生死的,答應要請喝酒的友人拒之門外。”
容傾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麼。
君諾卻忽而離開容傾身前,對他行禮,道:“不知是否說錯了什麼又或者做錯了什麼,讓妖王大人產生了疏離感。可……”她嘴一噘,又道:“妖王大人都三千多歲了,就讓讓我嘛。”
“呵。”容傾被她這一逗笑出聲來,一揚手打開結界,當先走了進去。
君諾急忙跑著跟了進去,剛走幾步便不知踩到什麼崴了一下,順手拉住了容傾的衣袖。
容傾回身扶住她,“我喚唧唧獸來。”他只當是因爲太黑她看不清。
“這也不單是看不見的緣故。”君諾嘟噥著嘴:“自進入炎魔封境就連日奔波,耗費的體力靈力都很多,疲乏的很。”
容傾眉毛一挑,靜靜看著她,知她必然還沒說完,那眼神中竟然好似已經猜到她的壞心思。
君諾倒也沒讓他失望,繼續道:“今日一早離開荊棘谷就一直在趕路,什麼都沒來得及吃,餓的慌。”
容傾笑了笑,“哦。”
君諾一咬脣,又道:“剛纔還在結界撞了頭,暈的很。”
容傾低頭偷笑,也不回答她。
“走不動了。”君諾忽而蹲到地上,故作生氣。
容傾笑著將她拉起,雙手一帶便把她背到了背上。
“我……”君諾用手撐了他雙肩,支支吾吾道:“我不……不是這個意思……我……”
她的確不是這個意思,她就是想讓容傾覺得將她拒之門外,應該有那麼點愧疚。可誰想堂堂妖王,竟然就這樣將她背了起來。
“只要你高興……一切都好。”
又是這句話,似乎只要是自己所願,容傾都不會拒絕,都會全力以赴。雖然有些時候他想阻止,但都是任由她胡鬧涉險,最終又幫她平息。
輕聲嘆息,君諾將雙臂一環,頭歪在容傾肩頭,問道:“容傾啊,我是不是特別任性?”
“沒有。”
“騙我!”
“沒騙你,你……很懂事。”
“你用懂事形容我,會不會顯得我太小啊。”
“你本來就小啊。”容傾笑道:“像個孩子不聽我的勸。但你的想法,你的所作所爲,未必不對。”
“可世人都覺得不對啊。”
“不是所有人。”容傾道:“贊同你的人未必站到你面前對你說你做的好,而不贊同的人一定會指著你將你罵得一無是處。幾千年來,無論是人是妖是魔,甚至是古神族都是如此。”
“那我會不會很難相處?比如讓你覺得聽我整天話癆很煩,看我鬧笑話很煩,看我一天到晚想逞英雄很無語,看我……”
“不會!”容傾突然停步,打斷君諾的廢話,道:“不會煩,也不會厭。”
君諾一撐跳了下來,轉到容傾面前,鄭重其事地道:“那我要問個嚴肅的問題了,你爲何躲我?”
容傾眼神忽而躲閃,似是心中之話難以言說。
見他略有爲難,君諾頓時覺得自己問了個極爲蠢鈍的問題,便故作輕鬆道:“哈……現在躲不了了吧?現在我也進了不羈山了,你趕我是趕不走的。”言罷,一蹦一跳往山上走去。
容傾見著她的背影,知她剛纔故意,也不氣惱,一揮手讓唧唧獸跟了上去,替她照亮一整條山路。
君諾一邊跟唧唧獸說謝謝,一邊跳著跑著朝山上而去。
大半個夜晚之後,纔來到一處峰頂。
那峰頂在夜色中平平坦坦,沒有高大樹木,也沒有建築,似乎能一眼遠望。但整個天際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君諾詫異問道:“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啊?”
“看日出。”容傾用眼神指了指方向。
君諾側頭看去,只見遠處山巒隱隱可見,一抹天光成一線散開。
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轉瞬天邊亮起,崇山之間,雲海翻騰,彷彿一伸手就能摸到那厚厚的雲。天越來越亮,雲霧越滾越快,一絲橙黃色自遠山頂上乍現,日頭冒了出來。雲海漸漸離散,山是蔥蔥郁郁,水是幽深淡藍,遠處瀑布高懸,近處河水潺潺。
“不羈山伏流水,人間仙境。”君諾莞爾一笑:“我忽然特別能夠理解,那靈江上賣酒女跟我說的話。”
容傾淡淡一笑,道:“那日天河之戰,我所引的水便是這伏流水裡的。”
龍魂大陸上最大的河流便是琴綏河,自龍魂西北驚霧山北峰而起,伏流水便是源頭處最大的一處支流,水流充沛,清澈可見。
君諾不由自主地朝那伏流水裡又看了看。高在山峰之上,仍然可見其清晰之色。
不知過了多久,容傾忽而低低一笑:“日出看過了,你……”
“哎喲。”君諾腳步一顫,低頭扶額。
容傾連忙將她扶住,還沒來得及開口,君諾卻幽幽嘆氣:“一夜沒睡,又爬了半夜的山,沒力氣了。”
她一邊假裝無力一邊倒在容傾懷中。
容傾低沉一笑,帶著胸膛一震。君諾扶著額頭,假裝毫不知情。
清風乍起,雖然極爲緩和,卻很是迷亂。還未看清,便已離開峰頂到了一處山洞之中。洞中四壁清寒,一張石牀一張石桌一個石凳,除此之外便是其中一塊石壁上掛著數件衣衫,全是黑白墨染,卻件件不同。
“這是?”君諾心中隱隱已有猜測。
“我的住處。”容傾手一揚,一張毛茸茸的毯子鋪到了石牀上。又是一個響指,兩個小妖捧著盤子咚咚跑進來,東西一放,眼角偷偷打量,一轉身又咚咚咚跑走。
君諾看了看盤中,全是稀奇的水果和糕點,食慾大起,胡吃一通。
容傾卻笑著把一杯水放到她面前,道:“慢慢吃,吃了好好睡一覺。”
君諾愣了愣,似乎覺得這話別有意味。
容傾見她嘴塞了個滿,一雙眼睛疑惑地盯著自己,忍不住笑道:“沒有要趕你走。”
竟然不是“看完日出你該走了”。誰知道人家不僅不是這個意思,還把自己的意圖看得清清楚楚。
“吭哧”一聲,君諾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