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深入骨髓的痛!
君諾一聲悶哼,吐出一口氣來,單膝跪地捂著胸口重重喘息,耳邊傳來七煞戛然而止的笑聲。
她擡頭一望,容傾還在平臺之上,被崇英帶著魔氣的手貫穿胸膛,魔氣縈繞全身,讓他半點動彈不得。
她一偏頭,看見崇英還在用詫異的眼神看著自己,而那個將劍刺入自己心口的人偶還在一步步慢慢後退,現在也不過是退了七八步的距離而已。
匆匆十年光陰,三千年前的記憶便在這頃刻間流轉而過。
“女兮?天神……女兮?”七煞不確定地問著,腳步聲急促但輕巧。
君諾半跪在地,轉過身去,想要擡頭卻終究止住了,又捂住自己心口,咳出血來,聲音沙啞的喊道:“天神弋陽。”
“天神女兮!”七煞驚喜萬分的奔來,卻在離她一步開外被一股強烈的力道阻攔。
咫尺之間,他竟是觸不到她。比三千年前他還能親手送花給她更令人悲慼。
君諾探出左手去,試圖抓住什麼卻抓了個空,可這一探手剛好進入了困住七煞的陣法之中。七煞慌亂的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手,這才虔誠的伸手來扶。
他手剛一扶住她的手臂,卻覺得對方手上一用力一把回握住他,心中欣喜之意瀰漫開來,卻瞬間感覺到一陣冰涼的刺痛,一低頭,卻見星月刀刺入小腹,鮮血正在滴落。
七煞愣愣反應過來的時候,星月緩緩灌注進靈力,他張大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才發現君諾的傷已經完全恢復如初。
君諾擡頭,露出自己的雙眼,直直看向七煞。
“你……不是女兮?你是……君諾!”七煞忽而震怒想要退開,手卻被君諾鉗制住,腹間的星月灌注的靈力剛好將他氣海刺穿,他現在是半點也使不出暗黑之力。
君諾適才一直沒有擡頭,便是知道七煞定會從她的眼神辨出自己不是天神女兮。
“是啊,很不可思議。”君諾道:“女兮回沒回來我不知道,但光明之力適才在我體內流轉,讓我一直保持著清醒,我很詫異,你應該也想不明白吧。”
岐鳥見狀撲閃翅膀就要起身,還對著這邊尖嘯!
君諾看了岐鳥一眼,喝道:“想同歸於盡,還是想他先死?”
七煞微微搖了搖頭,岐鳥從他身後看見,復又蹲了下去,卻始終保持半蹲姿勢,防備著君諾再下痛手。
“女兮何在?”
居然到了現在仍然滿心滿腦都是女兮,君諾忽而對七煞生出一絲憐憫之心,不由得苦笑:“你是不是有點蠢?你看不出來他不僅不喜歡你還很厭惡你麼?”
七煞絲毫沒有覺得悲傷,甚至還很欣喜地回道:“女兮喜不喜歡我是她的自由,而我哪怕做個螻蟻,只要能跟在她身側,遠遠跟著,在她需要時出現,不需要時躲起來,就夠了。”
君諾無聲嘆息,覺得他愛的卑微,可在這份情感中他並沒有錯,錯的只是他的所爲,便只能道:“做個交易吧,放了容傾,我放過你。”
“你覺得我怕死?”七煞陰冷一笑:“我爲了獲得強大的力量,爲了藉助這份力量讓女兮重回於世,曾經在七日之內以暗黑之力七殺己身墮魔,那份死亡的恐懼和痛苦,你根本不能體會。”
殺己身墮魔,還是七天之內每天一次。那豈不是意味著,每天都要死一次,而每一次都是對那執念的考驗。所以他的執念何其強盛,他墮魔之後恐怕比身爲天神時強大無數倍。
君諾鎮定一笑,強壓心中慌亂,回道:“你怕不怕死我不關心也不重要,但你一定不想因爲我的逆反鬧得女兮回不來吧?”
七煞微微驚訝,有些被說動了。
君諾又道:“既然你設計引我入局,那這些日子我的所作所爲你肯定也知道,我天生反骨,總是能做出令人出人意料的舉動,也許下一刻我就不知道會不會……”
“放!”七煞怒吼道:“放人!”
身後高處鐵鏈叮噹響,君諾一回頭,卻見崇英帶著容傾從平臺上墜落下來。
君諾一聲驚呼,連忙拔刀後退飛身撲去。假容傾早已在其身側埋伏,只等她的刀一離開七煞身體立刻一劍刺來,君諾橫刀一擋,便與他拆了兩招。
崇英肩胛處被鐵鏈拴住,掉到一半便被鐵鏈力道拉扯彈了一彈,原本一直插在容傾胸口的手隨之一鬆退出去。
容傾斜斜飛落而下,眼見就要重重落地,君諾忽而一捏手決,以水澤術將容傾接住,又緩緩放到地面。一轉身,一招“疊疊道”,刀風急促,刀影不及刀風快,眨眼之間便將那人偶砍得七零八落。
一擊敗假容傾,君諾立刻飛身撲倒容傾身側,將他扶起,護在自己懷中,但見他靈脈受損,氣運不暢,傷口難以快速癒合,心中大爲自責。好在容傾天生異體,雖然重傷卻並無性命之憂。
君諾一放下心中焦慮,差點哭出來:“都是我不好,我一意孤行非要下到這封魔洞底,我……”
容傾輕輕捏捏她的臉,搖了搖頭:“無妨,很快就恢復。”
君諾責怪起自己,久久難以平復心緒。
七煞卻見不得兩人這般模樣,怒氣衝衝道:“這陣法足以喚醒女兮,你怎麼還會醒過來?”
君諾理都不理,看向還被鐵鏈吊著的崇英,當即運起水澤術化爲兩股水痕去解鎖鏈,可剛一碰觸,崇英卻忽而伸手按住了其中一隻肩胛,那水痕在指縫間遊走卻始終解不開。而另一邊鎖鏈被解開後,噹啷一聲鐵鏈撞向一旁山壁,崇英卻被斜吊著在上面晃盪。
君諾怒喝:“放了他!”
七煞也跟著喝道:“女兮呢?”
君諾仍舊不理,捏起手決,以伏波術運來地下溪流裡的水,又以水澤術激起滔天巨浪,再次喝道:“放了他!”
七煞陰冷一笑:“你能奈我何?”
“你以爲,這是用來對付你的麼?”君諾冷冷一笑,看向岐鳥身側的深坑,那深坑裡密密麻麻一排排立著的上百個精心製作的人偶,正是七煞百年來的心血,毀一個不如毀百個。
七煞雙目一瞪,滿眼瀰漫出殺意。
君諾卻笑道:“我說了,我從不按別人給我安排好的路走,我走的從來都是我自己的路。要麼毀了崇英這一個人偶,要麼毀了所有人偶,你想讓我選哪一條路?”
忽聽得當啷又一聲響,崇英的另一根鎖鏈脫落,他也重重向地上跌去。這一次君諾早有準備,水澤術將他護住緩緩落地,直直立住。
崇英一偏頭向君諾看過來,那眼神陌生卻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
“說實話,我很好奇啊。”七煞道:“你現在都已經知道他是我的人偶分身了,你竟然還想著要救他?”
君諾沉默無言,一邊護著懷中閉目養傷的容傾,一邊看著失去心神的崇英,心中百感交集,一籌莫展。
七煞見他沒有反應,笑道:“不如問一個你我都能聊得下去的話題。這驚霧山中的幻境一部分是君千文的逆鱗傘所創,另一部分是崇英帶回來的虛實之鏡碎片所設。雖然是拼湊起來的碎鏡,其威力仍然不容小覷,你是如何一次次輕易辨別出來的?”
君諾冷冷一笑:“你以爲你們天神聰明無敵?我們人族就不會吃一塹長一智麼?”說著掀開袖口,將一根帶血的長針從袖中緩緩抽出。
“自進入驚霧山,我便將這根針一直藏於袖中,但凡我動作稍微大一些便會自動刺入血肉,以疼痛替我解開幻術。”君諾道:“這一路走下來,幻術越來越高深,可我這重複加諸其上的傷卻也越來越痛,所以我不是辨別出了幻術,而是所有幻術在我眼前都是一團又一團的黑霧。”
七煞不知道是被君諾驚訝到,還是氣到,久久一言不發,而一旁的崇英卻撿起假容傾散落地上的劍踉踉蹌蹌走了過來。
“崇英!”君諾呼喊著,卻半點也沒有用,只能嘆息:“我不想傷你,雖然我知道你是七煞的人偶,可你……”
畢竟在她最怕黑暗的時候給她帶去了光明啊。最後這句話君諾沒有說出口,她的軟弱不能讓心懷不軌的七煞知曉。
誰知崇英突然頓住腳步,渾身顫抖起來,忽而驚聲痛呼,又喃喃自語:“我也不想傷你啊,可是我……對不起啊對不起,我被魔尊控制,我……無能爲力。”
雖然一邊故作痛苦的絮絮叨叨,可崇英竟然在轉過一圈之後,又再次持劍奔來,君諾只得看了眼容傾,得到他認可的點頭之後,鬆開扶住他的手,舉刀迎擊。
容傾自己撐著坐起,身上的靈脈漸漸復原起來,那一身的妖氣縱貫,微微閃著光芒。
君諾一邊格擋崇英的進攻,一邊眼觀六路防備著可能的危機。
崇英出招猛烈卻每每在關鍵時刻收回劍鋒,依舊絮絮叨叨:“我只是個人偶啊,我只是魔尊的人偶分身啊,我……不想害你……卻不得不按他的指示做事。”
崇英雖然有些語無倫次,君諾卻已經弄清楚前因後果。他不是無意中成爲了雲鼎管家,而是刻意去到她身側,教她火照術,陪她長大。
所以他在雲鼎十幾年卻未見變老,所以他廳堂前總會櫻花紛飛,所以他刻意引導君諾去尋青珩劍,所以他在雲鼎可以一眼辨出容傾的妖力,所以君諾剛到山下便有人可以引導她前往應天門……所以,那個在雲鼎就和君千文聯手的神秘人就是他。
君諾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只能說出一句話來,“崇英,我不怪你,因爲我當你如父如兄,即便現在我知道你的所作所爲,我也知道你曾對我的好是出於真誠。所以……我不怪你。”
即使她知道那個在應天門設幻術試探的人是他,那個在驚霧山腳下安排茶館老闆引導的人是他,那個幻化成君千文欺騙蘇致遠的人和那個幻化成蘇致遠欺騙周宏浚的人都是他,甚至於炎魔封境中被自己所傷的人偶分身……也是他。
可君諾就是恨不起來,討厭不起來,畢竟在她小時候,沒有崇英她早就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七煞一旁哈哈大笑:“你以爲他現在還能聽得進去你所爲的‘真誠’?”
君諾冷道:“我沒你那麼蠢,虛情假意和真心相待我還是分得清的!親友和敵人我更是分得清!”
崇英聽到這話,手中的劍勢戛然而止,頓時留下淚來,垂下頭手靜默不動。
人偶,依舊擁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