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衆(zhòng)在君諾刀風下化爲黑霧,層層瀰漫在冰原之上。數(shù)千魔衆(zhòng),信奉炎魔,炎魔不死,他們便不會消散。饒是君諾一刀能斬數(shù)百魔衆(zhòng),卻經(jīng)不起他們一次次重新聚起,便只能被逼著一步步退向天河岸邊。
魔衆(zhòng)攻勢依舊兇猛,而冰原人已經(jīng)被驚慌和恐懼支配,不少人紛紛跳入河中,孩子失去母親哇哇痛苦,父親失去唯一的兒子捶胸頓足,妻離子散悽慘呼喊……
君諾極力對抗著瘋狂奔襲的魔衆(zhòng),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
冰原人無能爲力,她……也無能爲力。
“撲通”一聲,君諾體力不支跪倒在地,力氣、靈力都已經(jīng)到極致,就連支撐心底的最後一絲勇氣都變得岌岌可危。
君諾輕聲嘆息,等著魔衆(zhòng)下一次來襲,卻見那些被她刀風擊散的黑霧漸漸重聚,卻轉(zhuǎn)頭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炎魔好不容易從冰坑中爬起,卻半點也動彈不得。竟是屏南閣趁它在冰坑裡掙扎的時候,設(shè)下了奇門遁甲陣殺術(shù)。炎魔在那精心設(shè)計的陣法中,被威壓死死壓住,半點也動不了。
魔衆(zhòng)應(yīng)是得了號召紛紛轉(zhuǎn)頭攻去。可這陣法奇就奇在每個定點上皆是兩人背向而立,一朝內(nèi)一朝外。
魔衆(zhòng)從外攻擊就會將攻擊之力轉(zhuǎn)向陣內(nèi),直接作用於炎魔身上。一來二去,雙方皆是僵持不下。
君諾一聲嘆息,終是吐出一口壓在心口的氣,坐倒在地,淚水止不住下落。
天河南岸,荊棘谷內(nèi),鐘聲陣陣。
谷底平灘之上,聚起了近千人衆(zhòng),都是從龍魂各地趕赴天河的修仙人士。
於懷景站在一塊高石上,手舉一塊樹幹,道:“五十年前,十勇士封印炎魔,世人早已遺忘,今日召集各位是想給當初參戰(zhàn)的各門派一個答覆,到底當初他們結(jié)局如何。”
“洞玥門李申明,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三十七。”
“天元宗任亭深,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九。”
“神風堂贏固安,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七。”
“封謫天下椒離,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六。他曾在炎魔封境留下一段話:‘人間四味,生老病死,皆由天定。追古爍今,初心仍在,運由己生。’”
“西荒羽人族椴,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六。”
“九黎族莊未寒,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一。這位也留下一段話:‘天下蒼生,惡者衆(zhòng)多,善者寥寥。悠悠載世,未見善者更善,但見惡者更惡。炎魔可困,心魔難破,此間千萬年,願以塵永封。’”
“明月觀程嬌,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一。這位仙子留言:‘人當生死有命,凡塵當自有歸處,只嘆今生造化,但求死而有所得。’”
“雲(yún)鼎閣君遇真,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二十”
“清塬堂賀孟宇,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年十七”
“幽幽谷青珩,卒於龍魂歷三千六百一十年五月初八,化爲人形一十九日。這位是得天地造化的茉莉花妖,爲我天下安危對抗炎魔。”
於懷景唸的,是君諾給他那木塊上莊未寒所刻,而他補充的,則是周宏浚回憶禁忌塔上的贈言。
兩相一和,震動人心!
君諾獨坐在冰面上渾渾噩噩,因了屏南閣的奇門遁甲陣殺術(shù)困住炎魔吸引魔衆(zhòng),她纔得到一絲喘息時機,可……始終只能是暫時的。
上古炎魔存世萬年,其周身火焰便燃燒了萬年,哪裡是他們輕易可以滅掉的。
轟隆隆幾聲巨響,嘩啦啦一陣水聲,忽聽得一人高呼:“快過河!”
五蘊神宗以伏波術(shù)穩(wěn)定天河滔滔水浪,龍魂修仙者渡河而來,結(jié)繩爲基,木板做底,將北岸至通天橋斷裂處連起來,一個長達半里的人橋就此搭成。
膽大者搶先奔上前去,膽小者躍躍欲試。但總歸是給了冰原人一絲希望。
一隻蝴蝶繞著君諾緩緩飛行,一擡手便落在她指尖。這是玄門傳音蝶,可遠飛千里,代爲傳遞消息。
君諾將傳音蝶放在耳旁,於懷景的聲音響起:“君諾,十勇士義舉我已公告龍魂各仙門,你孤身涉險也振奮人心,不少仙門願意出手相幫,形勢已經(jīng)好轉(zhuǎn),不要放棄!”
放下傳音蝶,君諾不由得感慨,於懷景果然瞭解自己,知道自己會在孤立無助之時生出放棄之心。
她微微嘆氣,又聽得一旁呼聲乍起,有更多修仙者參與其中,天河浪潮奔涌,更有狂風乍起,紛紛捲起人衆(zhòng)送至對面。
一時間羣情激奮,希望重燃,再也分不清是龍魂人還是冰原人。
君諾奮力站起,體力已經(jīng)恢復(fù)得七七八八,倒是氣海略顯靈力空虛。她微微擡頭,看向天光,雙眼有些模糊,但比剛纔清晰了許多。
“轟隆隆”一聲,一個滔天巨浪忽而掀起,從高處重重砸下,將那人橋和人全部捲入天河中心。
天河水波翻涌,一聲狂吼,深遠悠長,龐然大物妖嬈騰空,蜿蜒數(shù)十丈,渾身黑鱗泛著光亮,一頭長鬚綿綿細長,一對利爪騰空虛握。
這竟是蛟龍!
蛟龍,也是游龍,長居於深海之中,偶爾會在天河作亂。但世人數(shù)百年難見其一次,見者皆成爲其巨浪之下的亡魂。到底是何緣由,竟然連蛟龍都能從深海趕來此處!
英雄落水,百姓喪命,岸上有炎魔,水中有蛟龍,能戰(zhàn)者寥寥。希望和絕望同時襲來,絕望卻更爲沒頂。
一個嬰兒哇哇哭聲在那巨浪中顯得格外刺耳。只見那狂風巨浪之下,一個男子自己大口大口嗆著水浪,卻將嬰孩高高托起。君諾調(diào)動氣海深處僅存的一絲靈氣,發(fā)動伏波術(shù),捲起男子和嬰孩往冰原而來。
蛟龍張口一吸,狂風驟起,狂浪隨那風力奔涌而上。又是一個傾天巨浪就要砸下,可君諾的伏波術(shù)遠遠不及那浪頭急速。男子忽而振臂一拋,將那嬰孩朝著君諾所在方向拋出。
君諾連忙藉助水遁飛身而上,將嬰孩抱在懷中,卻被巨浪生生砸中,一個翻轉(zhuǎn)落到冰原冰面之上,滑行數(shù)米才停下。
喉頭一鬆,一口鮮血噴出口來。
“哎呀!”一聲嬌叱在旁響起,一個綠衣女子跳著腳退向一旁:“差點吐到我身上!”
君諾一翻身,將嬰孩護在懷裡,卻見孩子在自己懷中止住了哭聲,兩眼淚汪汪的帶著恐懼看向自己。
抱歉啊,你纔剛來到這世上不久就要面對這塵世紛繁。她咧嘴苦笑,至少該給這未經(jīng)塵世便歷苦難的孩子一個笑吧。
“你!”那女子喝道:“不向我道歉求饒,你還敢笑?”
君諾擡頭一看,這綠衣貴婦人姿色上佳美豔過人,雖然是在倉皇出逃,髮絲卻未有一絲凌亂。
冷冷一笑,不想理會,君諾緩緩起身回頭看去,五蘊神宗已然與那蛟龍祭水斗法,屏南閣還在苦苦支撐陣殺術(shù),水中巨浪滾滾而起,慘叫呼痛之聲此起彼伏。
懷中嬰孩一回過神又哭起來。君諾從未照看過孩子,便一時手腳慌亂,無措起來。
“吵死了!來人把這小孩的嘴給我堵上!”
武士聽令就要上前,君諾殺意驟起,擡眼瞪去,那武士便生生止了步子。
君諾冷冷看向那貴婦人,道:“敢問夫人是哪位大人家裡的貴人?”
“哼!你也配知道?”
“驚擾了夫人,自然得問問,他日登門道歉也得有個去處。”君諾的聲音依舊冷冷的,連那武士聽著都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綠衣貴婦人平日裡頤指氣使慣了,哪裡聽出這語氣中的憤然,得意回道:“那你可記好了,冰凌城城主乃我夫君。”
“哦,好。”君諾道:“那請夫人也記住,若此戰(zhàn)之後我有命不死,定會去找夫人……多吐幾口血。”
“你……”貴婦人怒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
“又或者……”君諾道:“用夫人的頭祭奠冰原勇士亡魂。”
“你竟然敢威脅……”貴婦人氣急敗壞,話到一半?yún)s戛然而止,一臉詫異驚恐。
衆(zhòng)人隨她目光低頭,卻見一把長劍從後背穿胸而過,鮮血順著劍尖滴答滴答落在冰面之上。
“不用等到此戰(zhàn)之後,現(xiàn)在就行。”佑熒輕輕拔出長劍,又道:“不過是我父親的一個小妾,作威作福!”
一個老婦人上前接過君諾手中孩子,抱著哄著。
佑熒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君諾,道:“你那口血是爲我冰原人而吐,我把她砍了給你賠罪!”
君諾一時驚訝,問道:“你信我?”
“無所謂信不信。”佑熒道:“你曾經(jīng)連我都想救,又要救這素不相識的嬰孩,又怎會放出炎魔,任由它作亂?更何況,你方纔在那與炎魔相戰(zhàn),長眼睛的人都看的到。所謂炎魔被誰放出,不過是傳言,除了在場的人誰都沒有資格選擇信或是不信。”
一聲無奈苦笑,剛纔那內(nèi)心莫名升起的殺意緩緩平息。沒想到,一個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人,竟然是最能辨別是非相信自己的人。
“既然有此想法,倒不如讓冰凌武士去救助百姓。”君諾靠近佑熒,壓低聲音道:“這可是拉攏人心的絕好機會。”
佑熒眉頭一擰,狐疑地看過來,“你是否還有別的意圖?”
“當然有!”君諾道:“此戰(zhàn)必是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戰(zhàn)。龍魂參與者不多,是因內(nèi)部紛爭,冰原其餘五城卻仍在觀戰(zhàn)。冰凌城主的姿態(tài),影響著觀望者的姿態(tài)。”
佑熒如有所思,君諾知道她聽了進去,連忙趁熱打鐵,“一來,冰凌武士護衛(wèi)百姓,能夠緩解修仙人壓力,讓他們?nèi)σ愿皡?zhàn)。二來,冰凌城主體恤城中百姓,自是一番愛民如子的佳話。這三嘛,也是我的私心,冰凌武士參戰(zhàn),其餘五城便不能再袖手旁觀,抗擊炎魔的勝算便多了一籌。”
佑熒聽完並未立即回覆,反倒是陷入沉思。君諾悄悄退向一旁,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她能不能說動佑熒,佑熒又能不能勸動冰凌城主,都是未定之事。
此戰(zhàn)過後,無論勝敗,無論生死,天下必然會有諸多傳說,其中一個必然是她君諾放出炎魔危害蒼生。但那是以後的事,現(xiàn)在則只能是: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