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又何嘗不是邏炎的詭計呢?一旦出城,那麼幾乎孤立無援的勇士們陷入了承國的包圍圈就會消耗樓蘭爲數不多的兵力。
如今這境地可謂進退維谷,兩難呀!
邏炎看到魚兒果然上鉤,一直默無表情的英俊臉上也勾起了微微的笑意。棋逢對手,只可惜他的對手還有些太弱了,沒有強有力的軍隊作爲後援,樓蘭國不過是他的囊中之物罷了。
“少將軍,末將想去會會這樓蘭勇士。”尤時待在邏炎身後,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說的勇士正是手持一柄彎刀,接連變化將那一伍的承國士卒紛紛砍到在地的許開。
邏炎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尤時手中的畫戟,點頭道:“也好,最好能生擒了他。”
尤時前些年一直待在父親身邊,雖是參軍身份卻向來遠離真正的戰場,這番自動請纓雖是出乎邏炎的意料,可到底也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所以他纔會這般“激將”
果然,尤時聽到邏炎的話心中不由一陣狂喜,對於這個少年將軍也是徹底的臣服。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而後翻身上馬衝向前方的戰團。
許開看著疾馳而來的敵人,也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彎刀。三百敵一千,自己已然全無依託了。樓蘭國不過三萬百姓,其中能真正上得戰場的不到萬人。雖然於城和滇城都有兩千勇士守城,可是自己此番出城實屬無奈,又豈能拖累公主?
“承國天策軍參軍尤時,向你挑戰!”
天策軍!難怪適才會在公主的箭陣之下全身而退……許開心神一蕩,卻還是揮刀隔開了刺來的長矛,他迅速地撇過頭去看到城牆之上,他們的朦月公主正看向這裡,許開不知哪來的勇氣,左手緊扯住馬繮,朗聲道:“樓蘭許開!”
這是軍隊之中勇士之間的挑戰,旁人不得出手干擾,否則即使一方獲勝,也會視之爲莫大的恥辱。樓蘭國的勇士和承國士卒在遠離兩人周圍的戰圈中繼續廝殺。
而屬於尤時和許開的對峙也開始了……
許開胯下戰馬前蹄高揚,在繮繩的束縛下才安靜了下來。而馬背上的主人顯然也並不怎麼舒服,許開壓抑下涌上胸口的血氣,良久才朗聲笑道:“好久不曾這般快意地打上一架了,好,再來!”
尤時看著距離自己三丈開外的許開,也不禁暗暗稱讚。軍中之人向來都敬佩勇士,許開的勇猛尤時看在眼中,佩服在心裡。
他向來都是以參軍身份在幕後準備,如今初上戰場心中不免有幾分雀躍,而四周的承國士兵看到平素里老實模樣的參軍如今大發神威,一時間都忘記了自己尚在攻城破堅,竟身不由主地停了下來。而另一方面樓蘭的勇士看到許開似乎處於下風也暗暗著急,雙方士卒都停了下來,看著戰圈中的兩人。
邏炎看著兩人的對峙,心中倒有些莫名。他不是不知道許開此時不過是做困獸之鬥罷了,可是這將死之人卻偏偏激發了人性最大的潛能,這算是福禍相依嗎?只是,就算尤時不自動請纓,這一場對決也是要繼續的。他看向滇城城頭,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月娉溯心中卻沒有邏炎此時這般輕鬆,看到許開接連後退,她心不由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幾番回合下來,許開並未佔到半分便宜,而且似乎也再無所保留了。如今卻還是繼續與尤時的廝殺
,那一瞬間,月娉溯甚至看到許開轉頭衝自己咧嘴一笑。
那笑意,一如當初模樣。
不知何時,楚越已經站到了月娉溯身後,擋住了驕陽的烈焰。圍未曾回頭,月娉溯低聲說道:“可曾聯繫好了?”低沉的女聲隱約著悲慟,聞之如杜鵑夜啼。
楚越微不可察的點頭,目光縹緲看向遠處的一片荒漠,聲音一如他的眼神,縹緲空洞無處著力,“是。三日之內,定有援軍。”
“三日,三日……”月娉溯低聲重複道:“我們定能堅持下這三日的。”似乎是對楚越,似乎又是對自己,七歲的朦月公主聲音堅定,猶如誓言一般鄭重。
城樓下傳來一陣喝彩聲,月娉溯看到許開伸手擦拭了嘴角,陽光下那似乎是一片殷紅的色彩。
“吩咐下去,五百士兵守城,其餘的……開城門迎戰!”
楚越不由低頭望去,嬌小的女童,臉上是那般的決絕,完全不似一個七歲的女孩該有的神色!
是呀,七歲的幼女應當承歡膝下,無憂無慮的生活在父母的庇廕下。絕不是如今這樣,孤獨地站在城樓上,生活在一片殺伐之中,每日裡看到的就是鮮血與死亡!
驟然的轟隆聲讓不知何時停下來觀戰的雙方士卒一愣。而等到承國士兵反應過來,樓蘭的勇士已經提著彎刀,拿著長劍衝了過來。
許開看到援兵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原本已經麻木的右臂再度揮起了彎刀,卻聽到尤時啐了一口,“狡詐!”
許開擋住了尤時直直刺過來的畫戟,感覺到右臂又是一陣麻木,卻還是不在意的笑著說道:“兵不厭詐,你們中原人的兵書上不是這麼說的嗎?難道參軍大人不知道?”
尤時聽到這嘲諷也不由怒了起來,饒是他一貫脾氣溫和。因爲邏炎的吩咐,攻打於城和樓王城的士兵並沒有過來接應,如今他們以少對多,並不佔上風。想到此處,又是不由得一愣神,反應過來卻是因爲左臂的疼痛,甲冑不知何時被許開的彎刀劃開,頓時間血流如注,陰溼了玄色的甲冑。
鳴金之聲,號角聲不約而同的響起,兩國士兵都愣了下來,卻也不戀戰,紛紛向後撤去。尤時看著許開壓陣,心中卻油然而生一陣敬意,他回過頭來馳馬前往邏炎所在之地。
“少將軍,末將有負重託,甘願領罪。”還未待胯下的馬匹站定,尤時就翻身下馬,跪倒在地。當時他自動請纓,如今卻鎩羽而歸,怎能不算有罪呢?一滴滴的灼熱的血從甲冑之中流了出來,滴落在黃沙之上,很快就被沙土包裹了起來。
邏炎上前一步雙手扶起了尤時,看著回城的樓蘭兵馬揚起的陣陣黃沙彌漫,卻只是眼神溫和的一笑,“無妨且讓她得意一日。”
尤時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年輕將軍揚起的那溫暖的笑意,竟不由呆住了。這還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戰場之上殺伐果決,從不爲任何變故所變色、所困擾的少將軍邏炎嗎?他回頭望去,卻看到滇城城樓上那一抹熟悉的紅色鎧甲,在烈日炎炎下如此的奪目。
“破城之法我已經想到了,明日再來攻城。”
邏炎的話喚回了沉思的尤時,他再回頭看向邏炎,卻還是那個他熟悉的少年將軍,年輕持重。他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到那年輕的腔調,“整頓大軍,一刻鐘後回營
地。”
而此時,看到城樓下承國大軍退去,聽到身後子民的歡呼聲,樓蘭王的心情卻是異常的沉重,“讓楚越鎮守滇城,把公主請回王宮。”
這次承國不過是派來了五千兵馬,可是就這樣已經傾盡了樓蘭國中軍力,若是那三萬軍馬齊齊殺將過來,他拿什麼來守衛他的女兒,來守衛他的國家,來守衛他的臣民呀!
外界傳言樓蘭國有著秘密的寶藏,所以才能在這短短數年內繁華無比。
外界傳言樓蘭王宮金堆玉砌,隨便一件物事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的,宛如人間天堂。
外界傳說樓蘭王后宮佳麗三千,就連宮裡的侍女都是傾國傾城的容貌。
外界傳說……
可是月娉溯看著王宮裡行色匆匆的侍女侍衛,心裡卻驀然一涼。
也許樓蘭王宮裡沒有什麼傾國女子,可是她們卻都是幸福美滿的,如今承國大軍攻來,難道要將她們的幸福毀滅嗎?那個少年將軍,會是毀滅這充滿祥和的王宮嗎?
路過的侍女看著朦月公主路過,都想要問一下,卻發現那個問題她們怎麼也問不出口。
公主,我們能打敗敵人嗎?
這個問題太殘忍了,她們這些已然不年輕的女子將這個問題拋向這個七歲的女孩,將這千鈞的責任壓在她肩上,不是太殘忍無情了嗎?
王宮的總管柳雲言遠遠看到月娉溯一步步走來,甚是緩慢的樣子,皺了的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心疼,他快步迎了上來,對著年幼的公主說道:“公主,王上在月齋等你。”
月齋?月娉溯想到父王每每離開月齋時的沉重肅穆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冷。在這烈日炎炎夏日,她穿著沉重的甲冑,卻還是覺得渾身冰冷!
父王到底是沒能忘記母后,可是哪有如何?仙逝的母后不會指引他們前進的方向,那一個個祖宗牌位只是在那裡敬享著子孫的跪拜,卻依舊不發一詞,無論這國是富饒盛強還是頹靡衰敗。
父王,到底是怕了呀!
柳雲言回頭看到公主青稚的臉上蒙著濃重的悲傷,以爲她在思念未曾謀面的王后,不由說道:“王后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寬容的,一定前往了崑崙仙山,公主不要難過了。”
他們樓蘭甚至西域諸國多是信仰崑崙神,和匈奴人竟是一樣的。老一輩傳言,若是人生前行善,死後定能夠飛昇崑崙,成爲無拘無束的仙人,等到百年後再度輪迴;若是人生前作惡,死後就會被打入無間地獄,飽受地獄酷刑,即使再度進入輪迴卻也不過是入了六畜之道。
月娉溯聽到老總管這麼一說,腳下不由停了下來,旋即只是點頭微微一笑,追了上去。對於她那位早逝的母后,她心中沒有半分的印象,從記事開始就是父王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愛。
而此時,回到了雲幽綠洲的邏炎大軍卻是在雲羅湖旁生起了篝火,開始整治午飯。行軍打仗,對於伙食的要求並不那麼高,更何況是承國最爲精銳的天策軍!
可是邏炎卻向來與普通士卒同飲同食,把自己和普通士卒看待。在他心中,投軍不外乎是窮人爲了掙一口飯吃而已,有志之人走得一條艱辛之路罷了,儘管目的不同,可是都面臨著戰場上的無情刀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