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言連連點頭,皆道此言有理。巫清竹接著道“小竹兒在師門學藝數年,雖然學不到師門絕技之萬一,但也學會了一些法術劍技。如今小竹兒倒是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也不知各位叔伯弟兄意下如何?”
衆人面面相覷,皆將目光投向了巫酉身上。巫酉沉聲道“小竹兒,你就大膽說來,是否可行,咱們再做商議。”
巫清竹道“往年的祭祀,皆將童男女更衣淨身,又以繩索縛之。今年大家若是信得過我,便莫要將我手腳捆實了。屆時我身藏利劍,待那怪物近身,我便一劍斬之,以絕後患,如此可好?”
一村民質疑道“倘若你一擊不中,又打它不過,又該如何?”
巫清竹正待接口,卻聽巫酉沉聲道“若是打它不過,也無非是個死字。這一年年獻以兒女,我靈巫族血脈殆盡,又能撐得過幾年?如今小竹兒身懷絕技,倒是可以一搏。”
此時,只聽那巫慕陽喃喃自語道“族中向來供奉巫女娘娘,可是這娘娘年年受著供奉,卻是如同聾了,瞎了一般,竟是看不到她的子民在受欺負!”
巫酉聞之色變,喝道“慕陽!休得胡言!”,這巫女娘娘乃是靈巫族真神,巫慕陽如此出言不遜,頓教衆人唬了神。
這巫慕陽被巫酉一喝,只好住了口,突然巫鎮海上前一步道“族長,說起這巫女娘娘,您還記得當年阿嬤說過的話麼?”
巫酉一愣,面帶疑惑言道“阿嬤的話,只是傳說。據說我靈巫一族,乃是女蝸後人,這巫女娘娘,乃是女蝸精血所生,生生世世護我靈巫族人。傳聞這巫女娘娘人首蛇身,長的如女蝸娘娘一模一樣,可是這百多年來,又有何人真正見過巫女娘娘呢?”
巫鎮海道“此時我靈巫族已在生死邊緣,便是死馬也得當成活馬來醫了。我記得當年阿嬤說過,祠堂裡有一面小鼓,若是我族身遭大難,便可擊而鼓之。饗以巫歌,以喚其靈,獻以祝禱,以求護佑,心誠靈至,巫女出世,斬魔除妖,護佑族人。”
他目光一閃,突然眉目中露出一絲哀傷“只是阿嬤說了,召喚巫女,須得全族面臨生死存亡,無路可走之時方可爲之。而喚靈儀式,還須在任族長之心頭血方能啓動,如此一來……”
他不忍再說下去,如此一來,巫酉的性命,自然是保不住了。巫酉靜靜地佇立了片刻,隨即便下定了決心“如今正值我族生死大難,我區區一條性命,又何足掛齒。如此我們便兩手準備,小竹兒若能得手,自然是大幸,若然失手,那我們便啓動這喚靈大陣!”
聽他如此安排,巫鎮海不禁又猶豫了起來,遲疑道“但是阿嬤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呢?若是喚不來巫女娘娘,族長你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
巫酉搖頭嘆道“若是兩下里都失了手,自然是天要亡我靈巫族,我這個當族長的,又還有什麼臉面再茍活於世間呢?”
衆人見他如此大義,不由得肅然起敬,從此對巫酉交辦之事,愈發是言聽計從,不敢懈怠半分。
如此計議方定,巫酉也允了巫清竹一家團聚。這巫清竹久別爹孃,如今一家三口能團團圓圓吃上頓飯,不禁也覺得十分幸福。而此時,爹孃又告訴她今後家裡即將添上一個弟弟或妹妹,更是教她喜出望外,仰臉笑道“小竹兒一定會疼愛弟妹,當個好姐姐的。”
巫慕陽夫婦見她如此乖巧懂事,又想到過不了多少時日,她便要以身飼虎,上祭臺與那怪物生死相搏,不禁心中酸苦,又不願再惹得她傷心,只好強顏歡笑,專挑高興的話說著,一家人也顯得喜氣洋洋團團圓圓的,倒也是十分溫馨。
然這樣的好日子終究是過不了許久,轉眼便到了每年祭祀的日子。
這一日,巫清竹沐浴焚香,又換上了一套荷葉色的絲襖襦裙,又塗抹上了厚厚的脂粉,愈發顯得脣紅齒白,粉妝玉琢起來。
與之做伴的是另一戶人家的兒郎,穿著大紅袍褂,正取的是紅男綠女之意。
只是那男孩卻是個未見過世面的,如今得知自己亦與巫清竹一道成了祭品,先頭還會哭鬧上幾聲,到如今,卻是連哭都不會哭了。只一徑地煞白了臉,目光茫然而空洞地望著前方,任人擺佈。
兩人裝扮齊整,各自端坐於一張供臺之上,便由若干族人擡著送至了玉泉池邊的懸崖上。
當年的玉泉池,地處東靈山一處絕壑之間,水平面略略低於山壁,卻是幅員遼闊,一覽無垠。
沒有人知道這山這水是怎麼來的,似乎千萬年來,便早已是這個樣子了。而正因爲有了這片水域,靈巫族方纔得以生存繁衍下來。
而尤爲神奇的是,這片水域終年水汽氤氳,水色若乳玉,入口甘甜,靈巫族人爲感其哺育一族水土,故名其爲玉泉池。
若在平常,這突出於水面之上的山壁,正好是族人取水浣衣之佳所,而如今,卻成了無數靈巫族幼童的埋骨所在,是以除了這一年一度的祭祀日,靈巫族人皆遠遠避開此處傷心之地,寧可多走幾裡地,繞到一處低窪地取水,而那裡的水質,卻是又鹹又苦,哪裡及得上玉泉池水之萬一。
族人將巫清竹二人擡上祭臺,又擺上了三牲牛羊,隨即焚香祝禱,獻以歌舞,此番事畢,方纔退過一邊,尋常族人皆以回村,只留下巫酉率著巫鎮海,巫慕陽等數十名輕壯族人,隱蔽一旁靜觀其變。
此時周圍寂靜的沒有一絲風聲,然而極致的安靜卻是最容易讓人產生恐懼的。那男孩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風平浪靜的水面,顫聲道“清……清竹,我怕……”
巫清竹心中亦十分緊張,只好勉強道“你別怕,阿爹他們都在,我們一定能打敗那妖怪的。”
那男孩哭道“可是萬一打不過它,那該如何是好?”
正說著,只見水面微微盪漾起來,遙遠處,一道水線連綿開來,由遠及近,不多時,便已到了眼前!
此時,狂風大作,惡浪滔天,方纔遠遠望去的那道水線到了跟前,竟是十幾丈高的巨浪!
浪花兇惡地拍在了山邊的巖石上,濤聲隆隆,猶如萬馬奔騰,呼嘯而至。
巫清竹二人坐在祭臺之上,也已經被狂風吹的東倒西歪,連眼睛都睜不開。那男孩更是唬的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供桌之上突然多了一灘水跡,原來是他唬破了膽,竟是失了禁。
狂風濃霧之中,突然顯出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形。只見它龍頭鹿角、牛鼻蛇鱗,目似銅鈴,身若鐵塔,一手執了雙頭八股朝天燒火叉,兇神惡煞般盯著祭臺上的二人目不轉睛!
一見此怪物形狀,那男孩突發一聲慘叫,雙目一閉,仰後一倒,徑直背過氣去。巫清竹瞪大了雙眼,屏住了呼吸,雙手緊緊護在身下,暗中握緊了劍柄。
只聽那怪物呵呵大笑道“真好也!今日裡又可打了牙祭,飽了口福!”,說話間,只見它雙手一分,周身濃霧竟自漸漸散去,更顯出它雄赳赳氣騰騰的偉岸身軀來。
那怪物按下了雲頭,便到了山壁邊上,見巫清竹瞪著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不禁心中起疑,暗道“這歷年來的童男女見了我這般聲勢,盡皆唬破了膽去,今年這個小娘子,怎地這般膽大。”
於是開口言道“小娘子,今日輪你當值,見了本爺爺,怎地不打聲招呼?”,其聲甕甕,猶如破鑼裂鼓。
巫清竹自供桌上跪了起來,又作出了幾分害怕之意,嬌聲回道“回稟爺爺,小女姓巫名清竹,正是靈巫族派來服侍爺爺的。只是一則不知爺爺尊諱,二則又被爺爺威儀所攝,故而失了禮數,還望爺爺恕罪!”
那怪物見她乖巧,又長的眉清目秀,伶俐可人,不覺心生歡喜,喜孜孜道“不敢欺瞞小娘子,吾本上天麒麟子,九玄天上拜神尊,怎奈打破琉璃盞,一朝獲罪下凡塵。吾不甘淪落人間經歷輪迴,故而打破囚籠,輾轉來到你這東靈地界,與爾做了鄰居。想必我與小娘子有緣,如今一見如故,當真好歡喜也!”
巫清竹聞言不禁疑道“自古麒麟乃是瑞獸,所經之處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哪裡會如你這般,年年要以童男女進奉,怕是在哄我。”
那麒麟許久未與人交談,如今巫清竹不但面無懼色,反而與之你來我往,交談起來,不禁心中大樂,忙道“你若不信,吾現身與你,一看便知。”
說罷搖頭擺腦,轉身一變,只見它身長丈許,黑鱗護身,龍首鹿角,不是麒麟又是何物!只是其周身隱隱黑氣縈繞,似乎已入魔障,也難怪這麒麟雖是瑞獸,卻偏生要吃人了。
巫清竹見其真身,不禁心中暗驚,她雖心中早有準備此怪厲害,必有一場惡戰,卻始終未料到眼前作怪的妖物,竟然是一頭魔化的黑麒麟!
面對如此勁敵,巫清竹心中是一點把握也沒有了,不禁心中暗暗叫苦道“此番真是時運不濟,天亡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