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行雲隨著逸雲回到房內,只見室內裝飾素雅,一掃方纔那股庸脂俗粉之氣,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牆上一幅春山花鳥圖邊上,懸掛著一張焦尾古琴,想來便是逸雲素日裡使用的。
那逸雲淡淡地請龍行雲落了座,又遣小丫鬟端上了茶,方陪坐一邊,也不言語,似乎有些緊張。
龍行雲突然跟一個陌生女子同處一室,也有些尷尬無措起來,只好勉強笑道“素聞逸雲姑娘色藝雙絕,不知能否爲在下彈奏一曲?”
逸雲聞言,點了點頭,起身便去取琴。龍行雲見其身量不如自己,便站起身笑道“我幫你。”,說著便走到琴前,伸手將琴取了下來。
二人相視一笑,反倒覺得少了幾分生疏。那逸雲焚香屏息,端坐琴前,隨即只聽清音悅耳,鳳尾森森,一曲妙音,繞樑四起,龍行雲闔目細聽,待得曲終琴收,方自餘音嫋嫋,不絕於耳。
逸雲收了曲,見龍行雲猶自閉目搖頭,陶醉其中,不禁掩嘴“噗呲”一笑。
龍行雲聽見其笑聲,方纔醒悟琴聲已止,不由笑道“逸雲姑娘好琴技,直把人聽醉了去。”
逸雲抿嘴笑道“龍爺謬讚了,只是雕蟲小技,只怕污了爺的耳朵。”
正說著,卻見龍行雲掩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逸雲一怔,眼底劃過一絲緊張,她無意識的捏了捏腰間絛帶,垂首低語道“龍爺累了,就讓逸雲伺候安歇了罷。”
龍行雲見她面飛紅霞,嬌羞不甚,卻又有些忐忑之意,心知其心中不安,不由笑道“你莫擔心,先遣人去打盆水來,待我洗漱之後再與你細說。”
逸雲聞言,忙喚人去打了盆水來,又忙著替她挽袖遮襟,絞巾送帕,好一番忙亂。
龍行雲也不言語,只顧掬水朝臉上洗去,隨著臉上易容之物漸漸脫落,便露出國色天香的真容來。
待得龍行雲露出了本來面目,又垂落了一頭秀髮,逸雲早已吃驚的張大了嘴。半晌方纔吃吃言道“你……你……”,卻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龍行雲洗淨了臉,見逸雲一臉震驚神色,不由柔聲道“這下你該放心了吧。我與你一樣,也是女子,我不會勉強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逸雲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方纔那名貌不出衆的青衣男子竟然是如此天仙化人般的女子;喜的是原本她以爲自己今夜必將委身這般其貌不揚之男子,誰知老天垂憐,竟然這般輕巧便逃過一劫,又怎不讓她喜出望外。
只是她的心中還有一絲失望之意。只因爲她原希望能在今夜找到一個有貌有才又體貼的良人,經過這春風一度,加之自己曲意迎合,只盼著能將一縷情絲牢牢繫住那人,以期終身得靠,一勞永逸。
原本龍行雲化身的那個龍爺倒是出手大方,本事又大,奈何其面色青黃,其容貌著實令人堪憂。
然其終究是個男子。
眼下這龍爺突然變成了美嬌娘,雖說自己躲過了侍寢一事,但如此一來,前途茫茫,這化身龍爺的女子,又怎會許自己一個天長地久,恐怕只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小姐偶然偷溜出來玩兒罷。
她正想著,卻聽龍行雲道“逸雲,我方纔已經說過,我今日爭下你,只因爲你長的有幾分像我一個故人,故而不忍你受了尋常腌臢男子的欺凌。”
她見逸雲擡眼看向自己,又接著道“只是我今日雖爭得了你,也不過是護得了你一夜。接下去的日子,你可有什麼打算?”
逸雲苦笑道“我如今身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又哪裡可有自己的打算。”
龍行雲盯著她道“若是你願意,我便將你包了下來,你若是不願,那我也不勉強你。”
逸雲一聽,頓時“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連聲道“自然是願意的!龍……龍姑娘若是能包下逸雲,使逸雲免了這迎門賣笑的苦楚,這番大恩大德,逸雲願爲奴爲婢,報答龍姑娘!”
龍行雲見她情緒激動,泫然若泣,忙扶起她道“好端端的,怎麼跪了起來。既然你願意,明兒我就去找花大娘說。如今時辰已晚,就早些歇息吧。”
逸雲得此承諾,不禁感激涕零,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親自服侍龍行雲更了衣,又讓她睡在了牀的裡側,而自己則又在牀前安插了幾枝安息香,方纔放下了牀幃,自己也脫衣睡在了外牀。
折騰了這一天,龍行雲確是有些困了。如今既已與逸雲表明瞭身份,又臥於高牀軟枕之中,頓時迷迷糊糊,甜睡過去。
這逸雲緩緩地轉過臉去,望著熟睡中的龍行雲,只覺得一切就像是做夢一般。若不是龍行雲此刻就躺在她身邊,她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是真的。
她偷偷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一陣疼痛傳來,卻讓她不禁偷偷地笑將起來。若是龍行雲明天真的跟花大娘說要包下自己,那真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造化了。
想著想著,逸雲只覺一陣睏意襲來,漸漸地也落入那好夢之中。
第二天,當逸雲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龍行雲已經不見了。她一驚之下,翻身坐起,正自驚慌著忙之間,只聽房門吱呀一聲,一人緩步入內,正是龍行雲不假。
只是此刻,她又化裝成了原先青黃麪皮的龍爺形象。逸雲一見她進來,忙起身迎上前去,拉著她道“你到哪裡去了,可把我嚇壞了。”
她柳眉顰顰,一副嬌柔哀愁之態,只教人一見之下,心中頓起憐意。龍行雲柔聲道“我這不是找花大娘談那事兒去了麼。”
逸雲一聽,眼睛一亮,忙問“談成了麼?”
龍行雲點頭笑道“無非是銀子的問題,哪裡有談不成的。”
逸雲眼前頓時浮起了一層薄霧,苦笑道“她必定訛了你很多銀子吧,都是因爲我……”
龍行雲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此等小事,逸雲不要放在心上。眼下我要出去轉轉,你就自便吧。”。
那逸雲追到門前,揚聲喚道“那你早些回來。”,龍行雲擺了擺手,示意心中有數,便自揚長而去。
那逸雲悻悻然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悵然若失起來,正巧著花大娘找將過來,見逸雲一個人在房內正無所事事,便趕上前來笑道“哎呦,我的好姑娘。你這真是生了一條好命。這天上憑空掉下一個龍爺,竟拿你當了心肝,這一大早的就到老孃這裡,出了一大筆銀子,竟說是要整個兒包下你。老孃我在這行裡一輩子,這生平都是頭一遭見到。”
逸雲站起身來,忙讓座道“多謝媽媽開恩,逸雲沒齒難忘。”
那花大娘笑道“你自小在我這裡,雖說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拿你當個親生的對待,自小到大,也是綾羅綢緞,錦衣玉食的伺候著,也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媽媽我也好沾沾光。”
逸雲道“逸雲自小蒙媽媽收留,衣食穿戴,全仰仗媽媽,自是銘記五內,一刻都不敢忘懷。媽媽有何吩咐,只管直說。”
花大娘笑道“逸雲呀,你可真是個玲瓏心肝的玻璃人兒。眼下媽媽確是有一事,想請你幫襯一下。”
逸雲一雙如霧如夢般的眼眸帶著疑惑望向她,奇道“媽媽有何事竟然能用得上我的?”
花大娘訕訕笑道“原本我也不該來找你,畢竟這龍爺已經出了銀子包下了你。只是眼下有個人指名要找你,而這個人,媽媽我實在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厚著這張老臉,來請一請姑娘,還望姑娘看在素日媽媽對你不薄的份上,委屈著見見吧。”
逸雲聞言,神色一變,婉拒道“不是逸雲不想幫扶媽媽,實在是如今這身子已經是龍爺的了,若再拋頭露面見別人,若是被龍爺知曉,怕是吃罪不起。”
花大娘忙道“媽媽又不是一個不明事理之人。要不是來人實在得罪不起,又怎會來張這個口。逸雲你放心,只此一次,你見見就回,這龍爺出門在外,這一時半刻也不會迴轉,媽媽再派人到門口盯著,斷然出不了岔子。好姑娘,你就可憐可憐媽媽,就去見一見吧。”
逸雲奇道“究竟是何人,竟惹得媽媽如此驚慌。我們這百花樓跟官府、江湖皆有往來,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敢上我們百花樓來逼著媽媽?”
那花大娘咳聲嘆氣拍著大腿道“若不是老孃親自碰到,老孃也不相信這百花樓居然來了大人物!你可知昨兒與龍爺爭你的那個宣爺是誰?”
逸雲凝神細思道“此人器宇不凡,雖然武功不是很高,但顯然他身邊那些人都是他的隨從。但是這宣姓,咱們銀安城中也從未聽說有這樣的豪門大戶,官宦之家呀。”
花大娘擺手嘆道“哪裡是什麼豪門大戶,官宦之家。若僅是這般,媽媽我自然能設法周旋。只是這宣爺,嗐!他哪裡是真的姓宣,他其實姓軒轅,正是咱這銀安城的正主兒,銀安王!”
只聽“啪”的一聲,逸雲手中的茶杯已經脫手跌落在地,銀安王!昨日要給她梳攏的人,竟然是銀安王!
早知是他,昨日拼著得罪龍行雲,也得跟了他!這當今天子的親弟弟,這銀安城的正主子,若是經了他梳攏,這輩子又何愁無依無靠,又何愁遭人欺凌。
這龍行雲雖好,一則終歸是個女子,二則又怎比得上銀安王的身份地位,這一念及此,逸雲只覺萬念俱灰,後悔莫及,只能徒嘆自己命薄,竟平白錯過了這等機遇。
花大娘見她臉色陰晴不定,忙勸慰道“好姑娘,如今只有咱孃兒倆,媽媽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如今王爺指名要見你,怕是對你尚未死心。雖然龍爺對你有恩,但孰輕孰重,姑娘是明白人,也不用媽媽多講,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逸雲暗道“這龍爺乃是女子,即便是有虛鳳假凰之事自然不能護我一生。若是能攀附上銀安王,縱使不求榮華富貴,必也能保我一生平安。眼下龍爺不在,我便趁機與那王爺一見,再做打算。”
於是她點頭應道“既然如此,逸雲便隨媽媽走一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