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起鬼子溜張三,自打他從孃胎生下來起就不受爹爹待見。在他出生時,呈現在全家人眼前的就是一副尖嘴猴腮皺巴巴紫紅色蒼老幹癟似如老頭的一張臉孔,父親看他樣貌與兩位哥哥完全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心生疑惑,懷疑他並非自己骨肉。
孃親含淚盼他快快長大,希望他在大些時自然有與兄長相同樣貌。到了五歲上,這張雷公般的嘴臉依舊沒有任何起色與什麼變化。鄰里鄉親說他是魔鬼下界,妖怪轉世投胎。長舌婦們啊——世上不怕沒好事,最怕沒好人。衆言紛雜傳進家門。
刻薄的父親忍無可忍,趁著他娘不留神時,把小三子硬生生粗魯地抱到一座遠其又遠的山坳裡,毫無溫柔可言的狠下心腸將他丟棄掉,像似燙手的山芋丟到野外讓他從此離開視線,自生自滅。活似他壓根就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一樣。
剛剛只有五歲的張三子,不明白爲什麼家人會不要他,他使勁地哭,拼命地流淚,他想念家裡的孃親,想念兩個對他並不友善的哥哥。淚如斷線,泣不成聲,眼睛紅腫,哭成一條縫,藉著微微縫隙摸索出路,努力想找到爹的身影,他要回家,回到那個並不溫暖卻有孃親柔軟舒服的懷抱,還有她的愛撫和關切的話語。不論怎麼努力,一切都是枉然。卑微。沒有半點尊嚴可言。
懵懂的小三子聲嘶力竭地哭喊,透著肝腸寸斷地心酸,深深地恐懼攥緊他的心……
天色漸漸渾暗,一顆心也隨著天色沉到黑暗的谷底。獨自在黑漆漆的山坳裡四下張望,“娘——!娘——!……”一聲聲悽愴的呼喊聲在山谷中迴盪……
哭泣後昏昏欲睡,睜開眼睛時,天空放出魚肚白的晨曦微光,他的心徹底涼了,不在對那個不要他的家心存半點奢望。
就因他生相醜陋被所有人視爲怪物,沒人憐惜愛戴他,彼彼冷落,竟至於斯。只有孃親把他抱在懷裡時常暗自落淚。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錯,擡頭望天,想知道爲什麼要這般懲罰他?不理解是爲什麼讓他在瞬息間失去親孃,失去所有。
淚流了不知多少時候,忽然感到又冷又渴又餓,昨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清晨的溥霧在樹葉上灑落下水珠,顆粒晶瑩,他爬上去吸吮,將樹葉放在嘴裡咀嚼,好苦啊——!
他邊走邊哭,腳下路變得磕磕絆絆……
帶刺的藤蘿,刺破身上溥溥的衣服,腿上肌膚也被刺葉草鉅出紅紅的一道道傷痕。
太陽高高升起,放射出暖暖的光輝,延著山石,藤草,順著樹木摸索到有黃土的路上。在由這條路一直朝前摸索下去。
山路上開始有行人出沒,每個人看到他,都會被他的醜陋嚇一跳,震驚之餘慌忙躲避,閃過匆匆行去。一塊石頭絆了腳,整個人一個趔趄磕倒下去,全身匍匐在地上,然後在有氣無力地爬起來,再走……再尋……
終於看到前面有村落,莊子裡炊煙嬈繞,有香氣飄來,嘴巴里止不住有口水流出,又幹巴巴硬生生地嚥下去。他像只飢腸轆轆的小狼,瑟瑟發抖著小身體,鑽進一家牛棚裡,牛棚柵欄門角邊的粗木墩上放著一些喂牛的飼料碎豆渣、豆瓣,他慌里慌張伸出小手抓一把急急地放進嘴裡吃。
他的耳朵很靈敏,同時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忙警覺地伏倒在飼料袋子後面,靜默些許,又聽到有刷刷腳步聲向這裡走來,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
他驚恐地瞪大雙眼,怯怯又可憐兮兮地張望著面前人,對面的人看到他,不由驚懼地撒開抓他的手,“我的天!你這孩子,是人還是鬼?”那人年歲已高,是個老頭。他在驚魂未定時望著他問。
“我是人,求您留下我吧,我餓了,求您給我飯吃。”他伸出小手求救。
老人家聽他說話,看他兩隻小手在風裡發抖,忍不住拾起他的手,“別怕,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爹孃呢?家裡人呢?”
“他們嫌我醜,不要我了。”
老人家見他是被棄的孤兒,又添了幾分憐惜,把他抱在懷裡,
這家裡只有老兩口,他們的兒女都長大成人當婚當娶各自有了家庭。老伴看到這個嚇人的孩子反倒不怕,人也慈祥,給他端來粥飯讓他吃。他忍不住伸手接住木碗,咕嘟咕嘟吃起來,好美味的粥飯,好香好甜,從舌頭到喉嚨,由喉嚨一直甜到心窩裡頭。
這個家很破舊,日子很清苦,但他不在乎這些,只要老伯伯和老婆婆能給他飯吃就滿足。打這日起,他真的有了安身之處,老夫婦兩人對他十分疼愛,有什麼好吃的都拿來先給他吃。同時也教他生存之道,讓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是好景不長,當他長到十一二歲時,老夫婦先後死去,房子被兒子佔領,把他趕出門外。
張小三子重新變成無家可歸的孤兒。開始他流浪生涯。先是給人家餵豬,後又給人家放牛,再後來去討飯,混在流浪兒的圈子裡,每天過著朝不保夕,捱揍受凍,逃跑和驅逐,追趕和躲避的生活。他貧窮到除了卑賤勞苦的命運,不知道還能擁有什麼。
日時久了,什麼鄙視、威脅、嘲諷,以及撲面而來的敵對勢力,這些反到絲毫沒能再惹到他,好象一切與他無關。日復一日的不變人生,貫穿一段段陌生又熟悉的一幕幕凌亂的索然無味畫面,組成了他超長不幸的人生成長記錄。
在這期間,他從一個無知無識的小孩,變成堅韌剛勁的少年,聽老伯伯夫婦講過許多爲人處事,禮義廉恥的說教。 在他幼小的心裡萌芽了處心積慮,如何爲人做事之道。他極其聰明伶俐,雖然人們無恥地羞辱他,把他踩在最低賤的泥沼裡,實力弱小的可憐。最終他練就了一口說辭,變得精靈乖巧,見多識廣,三教九流,無所不交,無所不熟,察顏觀色,鑑貌辨相,逢人常掛三分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世事練達,隨機應變,不管何種場合,全能應付自如,巧妙周旋。居然莫明其妙打開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全新世界。從此他有了‘鬼子溜’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