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便是與伯涯約定裡應外合,誅殺休邑王的日子。
想到弟弟在帝京中的安全,泠涯決定不再等下去,於是打算跟千雪衣告別,即刻前往邊關與裴照回合。
這天,他早早起身洗漱完畢,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就去找千雪衣,沒想到千雪衣沒見著,卻在路上遇到了雪靈。
雪靈手中捧著兩個包袱,遠遠見他走過來,她連忙迎了上去:“公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把包袱遞給泠涯,慢慢道:“這個是姐姐要我交給你的,她說你們可以離開了。”
泠涯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
雪靈奧了一聲,再詳細的解釋:“姐姐說,家裡的米糧不多了,不想養兩個閒人浪費銀子,所以打算讓你們走了。”
見泠涯有些愣神,連包袱都忘了去接,雪靈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我說的吧,姐姐人很好的,是你們偏偏不信。”
泠涯頃刻回過神,伸手接過了包袱,對著她勉強笑了笑:“那個死……你姐姐在哪裡?”
雪靈的手指抵著下巴,搖了搖頭:“姐姐把這些東西交給我就離開房間了,並沒有說要去哪裡。”
她頓了頓,想起千雪衣臨走前的消沉模樣,又遲疑道:“不過姐姐每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去蓮池待上半天,公子去那裡或許能找到她。”
泠涯的心中一頓,下意識的試探問:“你姐姐從前經常不開心麼?”
雪靈又搖了搖頭:“不是啊,你看她的樣子,像是經常不開心麼?”
想起那個死女人笑嘻嘻招待客人的模樣,泠涯勾起脣角,輕嗤了一聲:“說得也是。”
他頓了一下,又問道:“你姐姐……大致都因爲什麼事情不開心?”
雪靈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答道:“姐姐不經常跟我說這些的,不過她每次不開心,都是在接近叔父和嬸孃的忌日那天,之後過幾天就好了。”
泠涯一怔,想起千雪衣的父母,心裡有些悽然,連語氣都輕了不少:“既然她心情不好,就讓她靜一靜吧,這幾日你好好照看酒坊,莫要讓你姐姐操心。”
雪靈乖巧的點了點頭,她想了一下,覺得泠涯好像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於是又接著道:“公子,叔父和嬸孃的忌日是在仲秋,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聽到她的話,泠涯更是迷惑了,按說千雪衣剛剛賺夠一筆銀子,應該竊喜到做夢都能笑醒纔是,他不解的問:“那她是……因爲什麼事不開心?”
雪靈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低著聲音道:“可能……是因爲公子你要離開了吧。”
泠涯沉默了下來,又把包袱交還到雪靈的手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勞煩姑娘把包袱交給默風,我……叨擾多日,我也該向你姐姐道別纔是。”
雪靈悶悶的哦了一聲,看著他心急火燎尋找千雪衣的模樣,不由抿脣偷笑了一陣,這才轉身向客房去了。
泠涯邁步向蓮池走去,途經酒坊正門的時候,意外發現有兩道熟悉的人影正在向這邊接近,他頓住了腳步,遲疑片刻,轉身迎出了門。
遠遠望去,那位年輕公子的身上披著狐裘披風,看上去優雅非凡,清貴逼人,而他旁邊的小姑娘一身錦衣,衣襟和袖口處都鑲著狐毛,襯著白皙的皮膚甚是靈動可愛,不過這小姑娘似乎有點不大高興,憤憤的扁著嘴,皺著眉頭往前走,而那位年輕公子手裡拿著一支糖葫蘆,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邊,賣力討好的哄著。
他不由笑了笑,風水輪流轉,這兩個人倒是有趣。
雲初末和雲皎走近了,見泠涯正站在門口的角落看著他們,雲初末有些尷尬,訕訕的收起了糖葫蘆,乾巴巴的說了一句:“泠涯兄倒是有興致,不去陪千姑娘,還有閒暇在此曬太陽。”
泠涯還未開口,某人就不滿的嘟著嘴:“泠涯明明就是在等我們,誰像你一樣,整天沒事曬太陽!”
雲初末一時語塞,頓了頓,連忙附和道:“說得沒錯,他就是在等我們。”
面對他刻意的討好,某人又不屑的輕哼了一聲,偏過頭悶悶道:“泠涯明明就是在等我,誰要等你了!”
雲初末立即露出太陽花般的笑臉,點頭贊同:“你說的太對了,小皎,我發現你真是越來越聰明瞭!”
雲皎又哼了一聲,臉色還是很臭:“誰是小皎,我認識你嘛?”
他在這邊忙著討好,累得要死要活,怎奈對方完全不爲所動,雲初末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顯得有些挫敗:“雲皎,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也該原諒我了吧。”
原來前幾日雲皎買菜的時候,在街上遇見了一隻小狗,不知是誰家扔掉不要的,還瘸了一條腿,被街上的小孩童們圍著丟石子,小狗被欺負的遍體鱗傷,嗷嗚嗷嗚的慘叫著,雲皎一時心軟就把它帶到明月居里了,想到雲初末極不喜歡小狗小貓之類的寵物,所以她還很費心的把那隻小狗藏到了廚房裡。
沒想到某天午後,雲初末剛剛起牀覺得餓了,就溜到廚房找東西吃,正好看見了那隻肉鮮骨嫩的小狗,二話不說就宰殺洗剝乾淨燉了,事後還很好心的端著狗肉去找雲皎分享他的手藝,兩個人聚在一起歡歡喜喜的吃了半晌,雲皎才愣愣的想起來問他是哪裡來的狗肉。
結果……可想而知……
雲皎聽此,大大的哼了一聲,想起那隻可憐又可愛的小狗,水靈靈的大眼睛裡氤氳著霧氣,小臉皺巴的像苦瓜:“雲初末,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雲初末小心翼翼的瞧著她生氣的模樣,陰柔精緻的臉上滿是委屈,可憐巴巴的湊近雲皎,很想開口說話,最終還是消沉悽然的沉默了下來。
泠涯見此,不由想笑,他頓了頓,開口說道:“二位來找在下,不知有何事情?”
雲皎哦了一聲,徐徐說道:“當日答應幫你探尋千姑娘的下落,如今你快離開了,所以我們……所以我也該進入長空之境,替你跟著千姑娘。”
幾百年前,泠涯離開這個村莊後,等再次回來千雪衣就不見了,如今泠涯選擇畫骨重生,並且按照當初的模樣,將所有事件又重演了一遍,事情發展至今,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泠涯離開之後,千雪衣到底去了哪裡。
其實她不懂,既然泠涯已經復活重生,用這有限的生命陪伴心愛之人不好麼?爲什麼還要執著於尋找千雪衣的下落,過去的事情已經成爲過去,再糾結追索又有何意義?
想起先前泠涯對自己的關心,雲皎還是忍不住勸說道:“幻夢長空之境,雖然是連接過去和現世的異域,但也算是真實的人生,爲何不把握這次機會,好好跟千姑娘相處呢?”
泠涯一怔,片刻之間,眉目就換作了哀傷,他清淡的聲音喃喃道:“我終歸是要死的,三個月的時間太短了,與其貪戀這一朝一暮的歡樂,給她留下一生一世的苦痛,還不如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只希望……在我死前知道她過得很好,也就罷了。”
雲皎的心裡悽然,畫骨重生,回到幾百年前的曾經,泠涯獻出了自己的靈魂,只爲重現當日的情景,曾經金戈鐵馬、征戰天下的豪情沒有了,步步爲營、精打算計的野心也不見了,幾百年的歲月婉轉,抽絲剝繭之後,唯一剩下的便只有對心愛之人的思念和祝願了。
有誰願意拿靈魂來交換,寧願魂飛魄散,也要穿越時間的桎梏,回到過去的時光裡,只爲問那人一句,你過得好麼?
她不知道在泠涯竭力重現當日情景的時候,面對千雪衣又是一番怎樣苦痛的心情,人,還是當年的那個人,事,還是當年的那些事,只是這些細枝末節早在他心中輾轉過了無數遍,面前那個笑嘻嘻招待客人的女子,那個貪錢耍弄他,給他治傷的女子,他心心念念愛了她幾百年,可是明明在她身邊,他卻連個久違的擁抱都沒有辦法給予。
千雪衣知不知道呢?這個表面看起來很討厭她,整天死女人臭女人罵她的男子,在轉身之時悵然若失,迷茫失落的神情,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裡,他在默默注視著她,心中的苦楚與憐愛與日俱增,卻始終都無法跟她說明清楚。
過去終究是過去,縱使泠涯現在選擇留在她身邊,跟她和和美美的在一起,那麼三個月後呢?他們又要怎麼面對那場永永遠遠的別離?還有兩個多月,泠涯就要魂飛魄散了……
雲皎想到此,鄭重的點了點頭:“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跟著她的,然後把她的下落告訴你。”
泠涯微微頷首,輕淡的笑了:“多謝。”
他轉身離開,走進了酒坊之中,雲皎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邁步將要走時,擡眼見到雲初末一動不動站在那裡藐視泠涯,她的神情立即又變得很臭,語氣也不好:“你幹嘛!”
雲初末轉過頭,定定的語氣道:“你對他……比對我還要好。”
雲皎大大的哼了一聲:“我認識你嘛,爲什麼要對你好!”
不待雲初末回答,她立即扭頭轉身離開了,雲初末連忙拿起那支糖葫蘆,顛顛的跟著她:“小皎小皎,你真的確定不吃嗎?這可是你很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