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對美人的投懷送抱,沈闕卻沒那麼懂得情調,他慌忙的退後站了起來,神情之間亦是不知所措的侷促。
緋悠閒蹙了蹙眉,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他:“你難道不喜歡我?”
沈闕向她深深的作了一個揖,老老實實的答:“聖人有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姑娘容貌出衆,實非世間罕見,但在下對姑娘絕無冒犯之意。”
這些話說得甚是書生氣,緋悠閒不由被他勾起了些許興趣,偏著頭注視著他,挑著聲音的哦了一聲:“那你隨我來做什麼?”
沈闕又向她施了一禮,神情間當真沒有半分非分之想:“方纔在下的朋友出言唐突了姑娘,沈闕在此向姑娘賠禮致歉,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緋悠閒一愣,想起方纔的情景,不由心中暖了一下,剛纔她詢問這個人類賣不賣身之時,惹來那些紈絝子弟的嘲諷和折辱,他跟隨自己走進這個閣樓,不是因爲貪圖美色,而是想爲那些人道歉,同時,也是爲了在衆人面前保全她的顏面。
她的目光靜靜的打量著沈闕,良久才道:“你叫沈闕?”
沈闕又向她施了一禮,不緊不慢道:“是。”
望著他嚴謹謙恭的模樣,緋悠閒不由笑了,優雅的轉身在木桌旁落座,眸光瀲灩的望著他:“你這書呆子好生無趣,這樣來來回回的施禮,不會覺得累麼?”
沈闕剛要施禮的動作一卡,不由也跟著笑了,點頭附和道:“姑娘說的是。”
緋悠閒慢悠悠的撐著下巴,看著他問道:“楚國尚武,我見過的人大都豪爽不羈,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楚國人。”
沈闕又點頭,緩緩道:“姑娘猜得不錯,在下來自齊國。”
緋悠閒經過這麼一點撥,這纔想起了方纔某位混賬的話,眼前這個人是齊國送到楚國的質子,說難聽點,就是齊國壓在楚國的人質,沒人管,沒人問,也沒有多少地位和自由,若是日後兩國之間出了任何的問題,第一個便是拿他開刀。
想到這裡,緋悠閒對這個人類竟隱隱的同情起來,她淡淡的語氣問著:“你爲什麼而來?”
沈闕爲難了一下,齊國和楚國的那一戰,世上恐怕沒有人不知道,他來楚國當質子這件事,恐怕也沒幾個人不知道,不過他一向溫潤如玉好脾氣,清淺的聲音徐徐道:“五年前,齊國在與楚國的大戰中落敗,按照兩國的約定,齊國是要送一位質子來楚國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怨恨和不滿,像是尋常的家話一般,緋悠閒不由蹙起了眉,解釋的問道:“我的意思是,爲什麼是你?”
沈闕會意了她的意思,緩緩的笑了,語氣裡也沒有什麼心機和掩飾:“這個啊,王兄要幫助父王處理政務,王弟尚且年幼,所以只剩下我了。”
聽到他的話,緋悠閒一陣沉默,她在人間流浪的時間不長,但也知道齊王總共有八個兒子,符合條件的也絕非沈闕一人,大致是齊王覺得這個兒子性格太懦弱良善了一點,即使留在國都也沒有什麼用處,便索性把他打發到楚國來的吧。
再看沈闕,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靈魂如此純淨之人,才能做到這般的開懷和大度,可惜他的良善生在了權力傾軋的王室,就變成了他悲哀人生的根源。
緋悠閒靜靜的注視著他,漸漸的,想要吃掉他靈魂的心思也不見了,良久之後,才輕著語氣問了一句:“你不會想家麼?”
沈闕一怔,淡然清和的眉目中隱約有些黯然,五年前,他獨身離開故土,來到了舉目無親的楚國,當質子的日子不好過,作爲齊國的質子更加不好過,因爲齊楚之戰,楚國損失了數萬的兵將,由此可見楚國人有多麼痛恨齊國了,若不是有公子湛在,他早就已經死了。
其實他一點都不怨那些想要暗害他的人,戰爭不是誰的過錯,但是確實有那麼多的人失去了性命,那些人也有親人和摯愛的人,面對失去,他們也有痛恨的權利和資格,而作爲齊國送到楚國的贖罪者,他理應承擔這一切。
只是,五年未曾回到故國了,不知道國都的杏花是不是像楚國般開得這樣好,不知道父王母后和王兄王弟們,有沒有像他心心念唸的牽掛著他們一樣,偶爾的也會想起他。
沈闕搖了搖頭,語氣淡淡道:“還有十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緋悠閒的心中一痛,爲眼前這個純潔善良的人類,竟會生出憐憫和不忍。
十年,對於妖怪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可是人的一生,匆匆忙忙,恍若蜉蝣般朝夕漸淺,又有多少個十年呢?
她微微的笑了笑,細不可聞的哼了一聲,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悲哀:“你可以走了。”
沈闕不緊不慢的頷首,最後向緋悠閒施了一禮:“姑娘保重。”
他邁步走出了幾步,又頓了下來,緩緩轉過了身,遲疑的問道:“姑娘爲何要留在此處?”
緋悠閒挑了挑眉,自己都朝不保夕了,他居然還有閒心來管別人的事?
她的手指慢悠悠的捋著鬢邊的銀髮,淡淡的說道:“我曾問過一人,這世上最繁華熱鬧的地方是哪裡。”
沈闕的神情中閃出疑惑之色,不明所以的問:“然後呢?”
緋悠閒看了他一眼,微微偏著頭:“然後那人問我,什麼纔算是繁華和熱鬧。”
她頓了頓,望著沈闕的眼眸中似乎帶著笑意:“我告訴他,每天都能見到不同的人,看到不一樣的故事,可以讓我不至於感到孤獨,這就是繁華和熱鬧了。那個人說這裡可以給我答案,於是我便來了。”
沈闕聽到這樣的回答,臉色晦暗不明瞭好一陣兒,他第一次見到一個女子,因爲這樣的原因甘願賣身青樓,而且對方還是有著天下第一美人頭銜的緋悠閒。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姑娘,人的孤獨只來源於自己的內心,如果內心是空無的,即使身處在多麼熱鬧的環境中,他都是孤獨的。”
緋悠閒聽著他的話,陷入了片刻的失神,似乎在仔細思考著他的話,之後又倏忽的笑了,她緩緩站起身來,朝向沈闕走近:“你說的沒錯,我的內心確實是空無的,在燕雀樓這麼多年,每天都見到不同的人,看著不同的故事,卻還是從始至終的感到孤獨。”
她頓了頓,清豔的眼簾低垂著,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心口,又看向了沈闕:“所以,我可以把你放在裡面麼?”
沈闕一驚,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輕輕搖了搖頭:“姑娘,不是這樣的,放在心裡的那個人,應該是你深愛的人才是。”
緋悠閒靜靜的注視著他,緩緩開口問道:“那你的心裡,可曾有過什麼人?”
沈闕點了點頭,絕豔的容顏中似乎有些淺淡的笑意:“人生在這個世上,有親人,有朋友,我心裡牽掛著的人,便是他們了。”
“那……”緋悠閒遲疑了一下,並沒有人類女兒家的羞澀和矜持,她擡眸看向沈闕:“深愛的人呢?”
沈闕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個……還真是沒有遇到呢。”
緋悠閒臉上頃刻綻放出淡淡的笑意,像是悄然開放的雪蓮花,她緩緩的轉過了身,細不可聞的說了句:“或許,你已經遇到了呢。”
正沉思間,又聽到沈闕試探的問道:“不知姑娘日後有何打算,一直留在此處麼?”
緋悠閒轉身看向了他,清冷絕豔的眼眸裡倒映著沈闕的身影:“不,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答案,我該離開了。”
沈闕只是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那麼姑娘,有緣再會吧。”
他向緋悠閒躬身施了一禮,便轉身朝著閣樓下走去了,清淺淡然的身影猶如靜水照花,純淨的靈魂在夜色中亦是泛著聖潔的光輝,不時有妖邪鬼物環隱身繞在他的周圍,均對著他的靈魂雙眼放光,直流口水,甚至還有妖邪企圖撲上去分食一口,不過均被那道光輝阻攔回去,根本無法近身。
這是上天賜予良善之人的庇護,讓他們不至於因爲靈魂太過純淨,而死在妖邪和鬼物的手中,不過這種光輝只能阻攔修爲一般的妖邪,對於高強一些的妖邪是沒有辦法的。
緋悠閒注視著他的背影,手中皎白的靈力溢出,頃刻注入到沈闕的體內,在他的後背留下了一道作爲大妖怪的印記,這樣一來,那些垂涎沈闕的妖邪們看到,便會知道沈闕是她緋悠閒看上的人,相信三界之內,應該沒有哪個妖怪和鬼物,敢動被她留下印記的人。
緋悠閒站在閣樓的暗處,望著沈闕的身影,淺淡的笑著:“我們還會再見的。”
她的身側泛起點點的靈力之光,頃刻便消失在閣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