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雲初末正站在蓮池邊餵魚,遠遠的看見雲皎端著晚膳過來,他恍若未見,抓了一把魚食往池塘裡撒。
雲皎將東西擱在石桌上,小心翼翼的接近他,從旁邊湊了出來:“雲初末雲初末……”
雲初末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幹嘛?”
雲皎狡黠的眼珠轉了一轉,手指抵在脣瓣上,心想著該怎麼表現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弱女子,頓了一會兒,露出很討人喜歡的笑臉,語氣溫軟:“人家有事情跟你說。”
“人家?”雲初末故作聽不懂,朝四周看了看:“誰呀?”
雲皎的臉色立即黑了下來,不過爲了保持她‘弱女子’的形象,又立即笑嘻嘻的抱住了雲初末的胳膊:“這裡除了我這個單純善良可愛的小姑娘,還有別的人麼?”
雲初末面無表情的把胳膊抽出來,語氣裡不帶任何波瀾的:“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就好,現在這樣我害怕。”
雲皎心情很挫敗,撇了撇嘴,悽悽慘慘的答了一句:“……奧,我想讓你帶我再進一次長空之境。”
“這樣啊,”雲初末撒完最後一點魚食,笑瞇瞇的看向了雲皎,眼睛彎得像月牙,忽然話鋒一轉:“想都別想。”
“雲初末雲初末……”雲皎充分發揮了她磨人的功夫,黏糊糊的巴在雲初末身上不肯撒手。
雲初末脣角噙著笑意,一路拖著她艱難的朝石桌旁走,擺出很嫌棄的樣子:“起開,我要吃飯。”
他沿著石桌坐了下來,伸手去拿筷子,剛想夾菜就被雲皎攔住了。
那丫頭從後面纏上他的脖子,整個人都巴在他身上,使勁的搖著:“你不答應我就不許吃飯,答應我吧答應我吧,真的就這一次……”
雲初末被她晃得頭暈,忍不住笑了,擱下筷子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頭:“有你這樣賴皮的麼,嗯?”
“那你答應還是不答應?”雲皎趴在他的肩上,偏了一下頭,瞪著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
雲初末故作高深的輕咳了一聲,很是爲難:“這個麼……”
“雲初末雲初末……”見他遲疑,雲皎再次發動攻擊,拽著他的衣服使勁搖了搖的。
“好了好了,”雲初末趕緊求饒,伸手去捏她的臉,沒好氣道:“吃飯都不讓人安生,你啊!”
得到他的許諾,雲皎笑嘻嘻的放開他,小手背在後面厚著臉皮誇他:“雲初末你真好,脾氣好,待人也好,而且修爲也很高……”
她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串,誓死要把雲初末誇成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的珍稀物種,雲初末笑瞇瞇的聽著,看起來很是受用,然而在聽了許久之後,才擡起頭目光清淡的望著她:“如果你的馬屁已經拍完了的話,就趕緊消失,我要吃飯了。”
“沒有沒有,”雲皎連忙擺手,斬釘截鐵道:“這絕對是我的一片肺腑之言!你看,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慢慢享用,我先走了。”
看著她揹著手一跳一跳的離開了,雲初末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再次進入長空之境,時間已是深秋,姜雪羽輾轉回到王宮之後,聽聞秦錚已經趕赴邊關,她也心急火燎的跟了過去。
在接近邊關的一個村落裡,她買了些乾糧和水,牽著馬走向黃沙漫漫的大漠,遠遠的看見兩道人影在前方佇立著,好像正在等她接近。
男的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衫,手裡拿著一柄玉骨折扇,長相陰柔精緻,優雅的眉目中又帶著些許輕佻和玩味的笑意,他旁邊的姑娘皮膚白皙,在碧綠衣裙的映襯下像是可愛的瓷娃娃,尤其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最是惹人注目。
姜雪羽走近了,看清面前的人,不由皺了皺眉,卻並未說話。
雲初末懶洋洋的靠上了旁邊的半截枯樹,打了一個呵欠,顯然在等雲皎把事情辦完,他並不想插手。
雲皎手裡抱著一把古琴,向姜雪羽走近:“姜姑娘,你可記得這把琴?”
姜雪羽看了一眼,頓時失語道:“這是我的琴,我明明……”
當日離開家鄉後,她就把古琴扔進了門前的那條河裡,或許是因爲先前那個奇怪的男人,她現在都不太想彈琴了。
銀時月對於過去的改變牽連到現世人生,那把古琴也從明月居消失了蹤影,雲皎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它從河裡撈出來,好在趕上了姜雪羽的進程。
姜雪羽看著雲皎的神情有些嚴厲,語氣也冷了不少:“你們到底是誰,想要做什麼?”
雲皎看著她,聲音柔軟:“或許你不太相信,我們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在那個世界裡,你已經死了,只是銀時月……就是那個把你帶出王宮的男人,不願接受這樣的結局。”
想到銀時月,她垂下了眼簾,神色中依舊帶著黯然:“他說你的一生坎坷磨難,都沒有經歷過歡樂的時光,還說你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和秦錚回到故鄉去,所以他拿自己的靈魂來交換,幫你實現了這個願望。”
姜雪羽愣住了,不過從她的神情中,雲皎知道人家現在是把自己當作和銀時月一樣的瘋子,於是她抱起那把古琴,擡頭看她:“現在我就讓你看一看,那個世界中的你自己。”
她的手輕撥琴絃,輪迴石的力量讓往事重現,不過她並沒有讓姜雪羽看到關於秦錚的畫面,既然那些記憶會讓她痛苦,她又何必再給人家增添傷感?
姜雪羽怔怔的望著輪迴石中發生的一切,在那裡,她看到了不一樣的自己,滿面哀愁,悲傷自憐,然而在她難過的時候,總有一個銀灰色衣袍的男子陪伴在她身邊。
他爲她阻擋了漫天飄零的大雨,憂傷輕柔的告訴正在昏迷中的她:“你等得那個人,他不會來了。”
他替她趕走了糾纏不休的太子內戚,沉靜溫和的訴說:“我經常在這兒聽到你的琴音,不知不覺心也會跟著安靜下來,可是最近……從你的琴音裡,我只能聽得到悲傷,而我,不願讓你悲傷。”
他爲她驅走了雨中的陰寒溼冷,近於祈求的詢問:“雪羽,跟我走吧,我可以保護好你,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然後她又看到了黃沙大漠裡,那個抱著她的屍體痛哭的美麗邪魔,以及那個將大俞國十萬鐵騎屠殺殆盡,最後選擇在她身邊長眠隕滅的九尾銀狐。
這些,都是她不曾記得的事情,卻真實的發生過了。
姜雪羽望著古琴,顯然受到了些許震動,她恍惚想起,幾個月前垂柳長夜中的那個男子,抱著她羞澀深沉的開口:“好啊,那我們就在一塊兒。”
還有那日祈神節,他忍著傷心和痛苦求她不要怕,淚流滿面的告訴她,一千年了,或許你不知道,我竟是這般深愛你的。
事實擺在眼前,她知道那是真的,卻又如何也不敢相信。
見到姜雪羽沉默,雲皎將古琴豎起抱在懷裡,帶著些許同情的:“不管你信與不信,這些都是真的,你怨他將你帶離王宮,你怪他騙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一個人會像他這般愛著你的。”
她嘆了口氣:“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銀時月已經死了,我讓你知道這些,無非是想告訴你,你的人生並非總是悽風苦雨的,有一個叫作銀時月的邪魔,他想讓你開心,爲了這個,他可以不惜性命。”
雲皎想把古琴交還給她,不過對方忘了去接,她拉過姜雪羽的手,把琴塞到她懷裡:“他一直想讓你爲他彈一首琴曲,可惜到死都沒能如願,不過這把琴他倒是看重的緊,希望你也能好好珍愛它,莫要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
說完這些,姜雪羽依然沒有什麼反應,雲皎轉過頭看了看雲初末,表現的有些失望,搖頭嘆了口氣:“走吧。”
不管姜雪羽會如何想,至少,銀時月的心意她已經傳達到了。
不知道在未來的某個時候,當姜雪羽的目光不再只是注視著秦錚,她會不會想起那個爲她不顧一切、失去所有的邪魔,哪怕只是偶爾念起也好。
不過這個未來又有多長呢?
再過幾日,這裡將會被鮮血覆蓋,死亡的氣息將瀰漫在整個車遲王國,秦錚,姜雪羽,以及王宮裡那些浮生若夢的人們,沒有一個能夠逃脫厄運。
她正走著,忽然頓住了腳步,看向雲初末:“如果當初銀時月沒有殺掉那些大俞鐵騎的話,東陵國,秦錚還有綽瑤的命運將會如何?”
雲初末又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呵欠,眼皮都不擡:“三界之內,六道之中,所有的命途皆已註定,就算銀時月沒有更改天命,東陵國還是會滅掉車遲和大俞,秦錚會死,綽瑤嫁往北夷,這些都不會改變,只是促成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雲皎啞然,訕訕的問:“那他到底改變了什麼?”
雲初末面無表情的扯了扯脣角:“他改變的只是自己的命運而已。”
他頓了頓,望向天際似血的殘陽,若有所思道:“或許,還有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