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笙歌輕歡場,寂寞煙花一世涼。
——《八重櫻》
在水路上輾轉行了十幾天,將近深夜,他們纔回到明月居。
幾個月不見,明月居里的景緻蕭條了許多,樹木枯黃,簌簌的向下掉著葉子,蓮池內的荷花已經凋萎,只剩下荷葉梗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水面之上,一派初冬霜重寒輕的模樣。
雲皎和雲初末繞過碧蓮池子,很快來到了庭院,然而他們卻在庭院中頓住了腳步,望著前方的房屋不約而同的相視了一眼。
不遠處的屋檐下掛著十幾盞大紅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緋色的光影倒映在淨水池裡,清風陣陣,時有暗香拂來,一副詭異唯美的景。
他們向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警惕的搜尋著四周,幾乎是同時的,目光鎖定在屋頂之上,昏暗的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到那裡竟然躺著一個女子。
雲皎頓時心生詫異,莫不是趁她和雲初末不在,有人闖進明月居里來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明月居的結界與雲初末緊密相連,若是有人強行破除結界,他不可能不會知道。除非有一種可能,這個女子身上與雲初末有著某種關聯,結界感受不到受威脅的氣息,便主動放她進來了。
她正想著,忽然聽到一陣輕笑聲,迴盪在午夜中,像是清脆的銀鈴,再次擡眸看時,那個女子已經坐起身,慵懶斜靠在屋頂的回角上,單手撐著頭,默默的注視著他們微笑,準確一點說,是注視著雲初末微笑。
她的身側頓時升起血紅的靈力,在夜空中凝聚成幾十只赤色的蝴蝶,翩然飛舞在她的周圍,像是新生的嬰孩在眷戀自己的母親,雀躍又親暱。然而下一刻,又像是受到某些指引般,在夜空中迅速的成長擴大,露出溼熱血腥的獠牙,瘋狂的向他們撲了過來。
雲皎激靈了一下,連忙躲在雲初末的身後,只見雲初末欣長的身姿佇立在晚風中,不緊不慢的揮手,幾道冷藍的光輝劃破夜空,將那些蝴蝶瞬間撕成兩半,最終湮滅消逝在黑暗中。
那女子掩袖輕輕笑了,傾身翩然掠起,在他們面前緩步落了下來,伸手在雲初末的臉上捏了一把,語氣似是抱怨般:“開個玩笑嘛,做什麼這麼認真?”
雲皎瞪大了眼睛,要知道過去的一百年裡,無論是遇到多麼強大的妖魔和鬼怪,都沒有一個敢上前捏雲初末的臉的,當然,人家只是來明月居畫骨重生的,也沒有那個閒心和雅緻去捏他的臉,可是……連她都不敢的好不好?
雲皎以一種近於崇拜的眼神望著這個女子,透過昏暗的燈光,這纔看清了她的面容。
這女子的容顏妖冶美豔,如白玉雕琢般完美無缺,瀲灩的眼波中氤氳著夜色的幽涼和詭異,她身著一襲紅衣,墨發之下隱約露出白皙滑膩的柔肩,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無論怎麼看,都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此刻,她視線一刻也不離開的注視著雲初末,嫣然的紅脣盪開在午夜中,邪魅妖豔,像是悄然綻放勾人心魄的罌粟。
雲初末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立即扭頭道:“此人多半有病,不用理她!”說著,繞過那個女子,拉著雲皎就往屋子裡拖。
那女子的身形一閃,翩然擋在他的面前,很是無辜的嘟著嘴,望著雲初末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她的語氣悽慘黯然,幽幽埋怨道:“長離,見到姐姐竟都不知道問候一聲麼?”
她的身上泛著幽香,冷冽陰寒,卻又沁人心脾,及腰的長髮僅用幾支黑色的羽毛綰著,妖豔之中又有幾分尊貴孤冷的味道,雲皎望著她瞪大了眼睛,她能明顯感覺到這個女子是靈,而且還是一個修爲很高的靈,不過令她感到驚奇的不是這個——
雲初末,有姐姐?
雲初末這個人,向來不懂得憐香惜玉,即使對方是他的姐姐也不例外,他望著那個女子的目光疏冷,沒有一點親暱的樣子,就連語氣也很陰寒,像是靜靜劃過潭水的輕羽:“是誰放你出來的?”
那女子的臉上頓時綻放出喜氣洋洋的笑意,像是惑毒人心的妖魅,偏偏又帶著孩子氣的天真無邪,她的雙手背在身後,仰起臉像是撒嬌般:“你猜?”
雲初末瞇了瞇眼睛,注視著眼前的女子,竟有些警惕的神情:“在我動手之前,你是怎麼出來的,就怎麼回去。”
看到弟弟竟然一點都不在乎自己,這女子撇了撇嘴,神情越發的悽楚,不過好在從前受到的冷遇太多,她很快就從消沉中恢復過來,還極有效率的注意到雲初末身後的雲皎,漂亮的雙眼頓時放光,差點流口水:“咦,好有趣的小丫頭呢,是留作食物吃得麼?”
她的手指立即朝著雲皎伸了過去,雲初末眼疾手快把雲皎拉在身後,挺身擋在前面,臉色沉鬱,連語氣都陰寒威嚴了許多:“陰姽嫿,你看起來很想死呢。”
雲皎目瞪口呆的躲在雲初末的身後,望著這對詭異的姐弟不知該說什麼好,說實話,她到現在都還沒從雲初末有姐姐這個消息中反應過來,而且……注視著不遠處的紅衣女子,她在心裡呵呵了兩聲,雲初末的這個姐姐,還真是特別呢!
陰姽嫿撇了撇嘴,訕訕的縮回手,很不樂意的嘟起嘴:“長離,你這樣護著一個小丫頭,讓我這個做姐姐的,好生吃醋呢!”
雲初末微微頓首,眸色在夜色中晦暗不明,他的語氣疏冷,帶著從容不迫的氣勢:“我再問一遍,是誰放你出來的?”
陰姽嫿以袖掩面,輕輕的笑了:“這個啊,是我自己出來的啊,你們都不在,留下我一個人多孤單。”
雲皎從雲初末的身後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雖然還是很害怕,不過念在對方是雲初末的姐姐,她的心裡稍微安慰了許多,靈動的大眼睛悄悄打量著前面的女子,突然發現對方也在漫不經心含笑看著她,她又受驚的縮了回去,心中小鹿亂撞,生怕這個人會把她當作食物來吃了。
陰姽嫿頃刻被她逗笑了,不緊不慢的腳步來回踱著,語氣輕柔慵懶:“小丫頭,你不要害怕,我方纔是同你玩的。唔……長離可以給我作證,我從來都不吃人的,只會跟他們做好朋友。”
雲皎訕訕的奧了一聲,戰戰兢兢的問道:“姐姐,你要不要進屋說話呀,我們可以喝喝茶,聊聊天,順便談談人生。”
陰姽嫿手指抵著下巴,認真的思考了這個建議,緊接著黯然的搖了搖頭,不曉得多麼遺憾:“不了,我一會兒就要走了。”
她頓了頓,看向雲初末眼裡帶笑,像獻寶一般:“我知道在人類的世界裡,不請自來是不禮貌,所以我在外面等了你足足一個月。”
雲初末面無表情的扯了扯脣角:“所以?”
受到冷遇的陰姽嫿,消沉悽然的扁了扁嘴,伸手摟住雲初末的脖子,低聲囁喏著:“你都不會想念我嘛,我可是你的姐姐。”
雲初末清冷的目光注視著她,語氣不變:“在我動手之前,把你的手拿開,否則左手慢了左手斷,右手慢了右手少一半。”
陰姽嫿迅速的把手縮了回去,忽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擡頭看著雲初末微笑:“我來,是要恭賀你一件好事。”
雲初末微微頷首,語氣很乾脆:“說。”
陰姽嫿不緊不慢的捋著鬢邊的髮絲,慢悠悠的道:“我路過妖林的時候,聽說緋悠閒那個女人正在到處追殺你,嗯……應該很快就到這裡來了。”
雲皎的身子一歪,望著陰姽嫿差點驚掉了下巴,弟弟被人追殺,這是值得恭賀的好事?這位確定是親姐姐?
只聽得雲初末冷哼了一聲,脣角勾起冷淡的笑意:“還真是值得恭賀呢!”
雲皎消沉的往自己額頭上抹了一把,頓時覺得汗顏,嗯,還真是親姐姐。
陰姽嫿還想上前去捏雲初末的臉,但一想到他剛纔的威脅,又很識相的縮了回去,只掩面做出垂泣的樣子,痛不欲生道:“緋悠閒那個女人修爲這樣高強,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若是你出了意外,我這個當姐姐的,以後可如何活得下去?”
雲初末冷冷哼了一聲,俊美的容顏在夜色中清冷疏離:“口是心非。”
話音剛落,陰姽嫿果然歡天喜地的笑了起來,她偏著頭注視著雲初末,漫不經心的輕念著:“好啊,我就期待你被緋悠閒殺掉的那天,到時候,姐姐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雲初末微微側首,沒有吭聲,只拉著雲皎邁步走進了屋子。
庭院裡,紅衣女子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嫣然妖嬈的輕笑著,然那漂亮的眼眸中卻清冷分明,血紅的靈力肆虐,她的身影悄然消失在夜色中,很快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