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木屋建在廣袤無垠的雪地之上,在席捲的風雪中矗立著孤獨的身影,孱弱而單薄。
雲皎跟著緋悠閒的腳步走過去,發現這裡居然曾經有人類生活的痕跡,只是年代久遠,房子已經被冰雪覆蓋住,只能看出大致的輪廓。
緋悠閒緩步走著,周身泛起皎白的靈力,如同遊走的小蛇般在半空中盤旋,伴隨著她的腳步,那些緊封的冰雪逐漸開始融化,傾倒的房屋也自動修整,原本狼藉破舊的廢房轉眼間便成了一座精秀別緻的木屋,門前的八重櫻花依舊豔粉粉的盛開著,在寒風中飄蕩著細碎的花瓣,落在雪地裡,冰涼而又唯美。
緋悠閒把她帶進屋子之後,又一聲不吭的出去了,連續奔波了許久,雲皎現在疲乏至極,見房間內有一張軟榻,便走過去側躺在上面休息,外面冰天雪地,但是屋裡卻是溫暖如春,雲皎稍微想了想,覺得應該是緋悠閒施法所致,於是也沒做深思,昏昏沉沉的很快就陷入了夢鄉。
過了許久之後,就在雲皎夢到自己抱著一條大魚流口水的時候,緋悠閒再次推門而入,突然灌進來的冷風令雲皎激靈了一下,趕忙從軟榻上彈坐起來,見到來人是緋悠閒,又訕訕的站起身,向她走近了幾步:“姐姐,你回來啦。”
緋悠閒將幾條魚隨手扔在地上,語氣冷淡淡的:“這裡沒有別的東西,要想活命,就把它吃掉。”
雲皎望著地上胡亂撲騰的活魚,頓時瞳孔一縮,手指不可置信的指著它們哆嗦:“你你你……你就給我吃這個?”
緋悠閒冰涼的容顏裡泛著淡淡的笑意,依舊沒什麼感情:“吃不吃,是你的事,若是在長離趕來之前,你先餓死了,這就不能怪我了。”
“你你……你太殘忍了!”雲皎頓時不樂意的嘟起了嘴,苦大仇深的望著地上新鮮的魚,憤憤的哼了一聲,同時鬱悶的心想,早知道就在夢裡夢到吃紅燒肉丸子好了!
她擰巴著眉毛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捏起魚的尾巴,完全找不到可以下口的地方,聞到魚腥味,不由乾嘔了一下,趕緊將那條小魚隨手丟開,回到軟榻上趴著生悶氣。
解決飢餓最好的辦法就是睡覺,睡著了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雲皎輾轉反側,努力說服自己睡著,可惜越是想睡著,就越是不容易睡著,她折騰了好一會兒,又坐起身來,懊惱的拍了幾下牀板,在心裡埋怨雲初末怎麼還不來,又無可奈何的倒下去睡覺了。
佇立在門口的緋悠閒,冷淡淡的看了正在打滾苦惱的雲皎一眼,似是嘲諷般輕哼了一聲,細不可聞的聲音道:“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雲皎輾轉反側折騰了好一會兒,最後實在餓得沒有力氣了,整個人虛弱消沉的趴在軟榻上,一邊悽慘的想自己可能真的要餓死了,一邊在心裡翹首盼望著雲初末的到來,想著想著,居然漸漸的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雲皎霍的一下從軟榻上坐起來,伸長了鼻子四處嗅聞了一會兒,眼睛定在桌子上的烤魚,頓時綻放出太陽花一樣的光芒,她連忙衝了過去,抱著烤魚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甚至滿懷感激和悽慘的想,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不遠處的緋悠閒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雲皎,見她狼吞虎嚥、慘不忍睹的吃相,不由皺了皺眉,完全看不下去的轉過了身。
雲皎填飽了肚子,仰天長長的呼了口氣,還很舒服的伸了伸懶腰,她看向了站在門外的緋悠閒,手指若有所思的抵著下巴,雖然這隻妖怪看起來比較冷淡,脾氣也很惡劣,不過整體來看還算不錯,想到這裡,她的眼珠一轉,頓時覺得原來自己還有希望。
於是跌跌撞撞的站起來,衝到緋悠閒的身邊:“姐姐姐姐……”
緋悠閒連個目光都沒有給她,更沒有跟她說話,雲皎微微嘟著嘴,表情訕訕的:“我是來謝你的,不會給你招惹麻煩的。”
緋悠閒依舊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制止她說話,於是雲皎再接再厲的接近她:“姐姐,其實你沒有那麼討厭人類吧?”
她的手指抵著脣瓣,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人類的世界繁華熱鬧,有那麼多好玩的東西,而且人類會很友善,他們懂得愛人……”
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完全是受到雲初末先前的點撥,雲初末說過緋悠閒曾因不耐雪域的淒寒孤冷,跑到人類的世界玩耍,也是在那裡遇到了齊國的質子沈闕,所以緋悠閒應該很喜歡人間的事物纔是,而且以她的判斷,緋悠閒是一隻面冷心熱的妖,若是喚起了她對人類的憐憫之心,或許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好過許多。
緋悠閒聽著她的話,細不可聞的冷哼了一聲,語氣生硬:“一個雙手曾經沾滿血腥的人,竟也會跟我說什麼‘愛人’,真是可笑……”
雲皎一愣,奇怪的看向了緋悠閒,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你說什麼?”
緋悠閒不緊不慢的轉過身,緩步向雲皎走近:“長離沒有跟你說麼?一百多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一切都是因爲你……”
雲皎被她的氣勢逼迫,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下意識的問:“什麼事情,我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裡。”
緋悠閒依舊逼近,連神情都冷肅了不少:“是我不對,盜走了他的東西,即使被他殺死也是活該,可是……他卻殺了我最愛的那個人,那個無辜的人類,我曾經答應過他,把他帶回故鄉去,結果卻連累他送了命……”
雲皎心中大駭,覺察到緋悠閒的異樣,同時被她的話震驚住。
緋悠閒已經死了,而且是雲初末殺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緋悠閒現在僅剩下一縷魂魄,可是她卻死活都看不出眼前這縷魂魄和妖有什麼分別,這便是強大妖怪的能力麼?回想起最初見到銀時月的場景,那時候她也沒能看出銀時月的形體,這樣算下來,眼前的這個女人,生前的修爲竟和銀時月不相上下!
那麼,殺死了這樣強大妖怪的雲初末,他……到底厲害到何種程度?
雲皎突然覺得心裡發慌,一個長久以來都被她刻意迴避的問題,漸漸縈上了她的腦海中。
上古魔劍,長離未離,生者可以睥睨天下,死則永生墜入修羅地獄。
其實她早就應該有所懷疑,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不斷提醒著她雲初末的真實身份,可是她卻偏偏不敢相信,那把身負詛咒的兇煞之劍,揹負著滔滔血海的罪孽與冤仇,手起劍落之間,便是百里焦土,生靈塗炭,甚至都有可能將整個天地覆滅,雲初末怎麼可能會是長離劍呢?
回想起過去的一百多年,雲初末無論是笑著的,怒著的,還是清冷孤絕的,她從來都未真正看清過他,正如看不到他那一襲皎白衣衫上沾染著的斑斑血跡,以及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上,被他奪取殘害的千萬條性命和人生。
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那個人是雲初末啊!
即使他曾經是誰,曾經又做過什麼事,都已經被掩藏在時光之中,終有一天不會有人再提起,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長離劍,也不再會有什麼長離劍靈,雲初末只是雲初末,是那個會嬉笑怒罵逗著她,被她恨得牙癢的雲初末。
她恍惚想起了陰姽嫿,那個自稱是雲初末姐姐的靈,這麼多年都銷聲匿跡,現在又出來做什麼呢?想到這裡,雲皎下意識的握緊了手指,因爲她感到未來的某一天,雲初末將不再是她的雲初末,他會變成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跟隨他的姐姐消失在人世間,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去。
前來報復一百多年前仇怨的妖怪,以及那位自雲初末創生時起,就成爲他姐姐的靈,隱隱的,她感到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在把他們朝著往日的時光推去,她不願看到作爲長離劍靈的雲初末,因爲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一起過,爲什麼非要把目光放在從前的恩怨裡,反倒讓現世的人不得好活?
緋悠閒靜靜的注視著雲皎的神情,臉上逐漸流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緩步向雲皎接近:“看來長離確實沒有跟你說起過呢,一百多年前的事,想跟我一起看麼?”
雲皎頓住腳步,微微蹙眉,擡眸憤怒的看著她:“不要,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是麼,那真是可惜了,”緋悠閒淡淡的說著,語氣輕輕的念著:“因爲在那裡,或許能讓你看到不一樣的長離……”
她的手緩緩搭在了雲皎的肩膀,依舊冰涼入骨,陰寒的氣息穿透薄衫侵襲著雲皎的身體,雲皎眼前一片模糊,昏沉之中似乎看到了很多人,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穿梭在長街上。
她疲憊的合上了眼睛,身體一歪昏睡了過去,緋悠閒纖細優雅的手緩緩扶住了她,絕世美豔的容顏裡,頃刻又勾出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