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酒,人是美人,只可惜這美人臉面卻長著一副蛇蠍心腸。
泠涯和秦默風在這家名叫“千杯不醉”的酒坊中住了不到半個月,銀子像是嘩嘩的流水鑽進了千雪衣的荷包,喝著她親手熬的苦藥,吃著她親手做的飯菜,穿著她親手洗的衣服,泠涯第一次覺得自己身爲皇子,從前過得那些奢侈生活跟現在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這樣鐵公雞的壓榨當然會引起他們的不滿,但每次說要離開酒坊去別家住時,千雪衣的一句“敢邁出大門一步,我就說你們非禮雪靈”,頓時把他們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如今人爲刀俎,他們爲魚肉,在傷沒養好之前,只能眼睜睜的任人宰割,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泠涯皇子和秦將軍便在“千杯不醉”裡花了將近萬兩的銀子,還把衣服和靴子都抵押出去了。
於是這天,千雪衣再一次來到他們的客房……
客房內,泠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望著千雪衣的目光充滿了敵意和鄙夷,千雪衣坐在他的對面,完全忽視了他冷若刀劍的目光,氣定神閒的喝了半杯茶,秦默風看了看他們之間的詭異氣氛,不由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千姑娘,不知這次來又有何指教?”
千雪衣隨手把茶杯擱在桌子上,豈料沒有放穩,啪得一聲摔碎在地上,她倒不怎麼介意,不緊不慢的問:“兩位公子在我酒坊中住了也有些時日了,不知可還習慣?”
秦默風很不是滋味的點頭:“還好,姑娘有話就請明說吧。”
千雪衣哦了一聲,直接乾脆的道:“是這樣的,這兩天有幾位貴客把酒坊的房間都包下了,二位若是不介意的話,可否移駕換個房間?”
泠涯挑了挑眉,語氣很不滿:“憑什麼?”
千雪衣很是頭疼的嗯了一聲,單手撐著太陽穴:“憑什麼……憑你們欠我銀子啊……”
秦默風一呆,不由脫口而出:“姑娘,我昨日才把祖傳的寶玉抵押在你那裡了,那枚玉佩可值幾千兩銀子呢!”
千雪衣看了他一眼,神情間顯得很是不在乎:“是不是寶玉我怎麼知道,興許是你們從地攤上買來的贗品,拿來騙我的呢?”
秦默風被駁得啞口無言,倒是泠涯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默風的那枚玉佩是太祖皇帝所賜,背後還刻有北朝皇族的印記,玉有可能是假的,皇印應該沒有人敢冒充吧?”
秦默風聞言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姑娘若是不信的話,但可拿到官府去,一驗便知分曉。”
如今他和泠涯皇子落難此處,也不知道從哪裡可以找到州衙縣郡,若是千雪衣真的拿玉佩找到官府,說不定那州長大人見到玉佩,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能跟過來搭救他們。
就在他和泠涯滿懷期待的望著千雪衣時,對方想了片刻,又漫不經心的道:“那又如何?我這杯子還是太太祖皇帝賜的呢,現在砸碎了,你們怎麼賠?”
泠涯氣得頭暈,沒好氣的反駁:“這杯子是你自己砸碎的!再說,你說這杯子是太太祖皇帝賜的,有何憑證?”
秦默風趴在牀上,望著自家主子默默嘆了口氣,皇子殿下當真是氣糊塗了,北朝最多隻有一個太祖皇帝,哪裡來的太太祖皇帝?真不知太祖皇帝泉下有知,聽到這一番話會不會大罵子孫不孝……
千雪衣掐腰站起來,對泠涯針鋒相對,潑辣勁兒十足:“你們若是不欠我的銀子,我能來找你們麼?我不來找你們,這杯子能砸碎麼?這杯子底下原本是有字兒的,沾到水字就沒有了,反正你們就是欠我的錢,現在、立刻、馬上搬出去!”
“你你你……”泠涯氣得咬牙切齒,立刻扭過頭看向秦默風:“默風起來,我們走!”
千雪衣聞言抱臂輕笑了一陣:“好啊,不把欠我的錢還上,敢踏出大門一步,我就讓鄉親們打斷你們的腿!”
泠涯拼命忍住要掐死她的衝動,冷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了。
秦默風嘆了口氣:“不知千姑娘想要如何?”
這時,雪靈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兩套衣服,千雪衣抓起來丟到秦默風面前,不緊不慢的道:“想要住在這裡也可以,從今天起,你們要在酒坊裡當幫工,不幹完活不準吃飯,不還完錢不能離開。”
“什麼?”泠涯一下子站了起來,怒視千雪衣:“你竟讓本王在這家破酒坊當小廝?”
千雪衣看向了他,無辜的眨著眼睛:“不想當也沒關係呀,村口有個破舊荒廢的牛棚,你們可以搬去那裡住。”
她頓了頓,哦了一聲:“不過在搬出去之前,你們還是要把欠我的銀子還上。”
泠涯氣得說不出話來,陰寒的目光盯著千雪衣:“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難怪到現在還沒有人肯要你!”
千雪衣沉默了片刻,滿不在乎的輕哼了一聲:“只要我肯嫁,不知道多少男人排隊等著娶我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千雪衣的話說得並沒有錯,她的確很會討男人喜歡,也因此很招女人討厭。
泠涯和秦默風在“千杯不醉”裡刷碗的這幾天,每天都能見到不同的女人氣勢洶洶的破門而入,然後從一羣喝得爛醉如泥的酒鬼堆裡,揪出一個來,拎著那人的耳朵再氣勢洶洶的走出去,一邊走著還一邊陰陽怪氣的說著什麼“狐貍精”之類的,即使被人罵得多難聽,千雪衣仍是照舊跟那些前來喝酒的男人猜拳跳舞,玩得開心的同時,白花花的銀子也就進賬了。
這天,泠涯和秦默風好不容易刷完了碗,靠在酒坊的木柱旁看千雪衣跳舞,許是看慣了王城裡中規中矩的宮廷舞,現在看到這種頗具異域風情的胡舞,居然有種別樣的味道。
千雪衣的母親是當地有名的酒娘胡姬,美貌自然不在話下,舞蹈亦是曼妙動人,而千雪衣承襲了母親美貌的同時,舞姿更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坊中的酒案上,那道紫色的身影圍在一羣男人中間,語笑嫣然的倒著酒,輕巧靈動的身姿翩然躲過朝自己摸來的手,欲拒還迎的魅惑之態更是勾動人心。
她赤著腳站在酒案上,腳腕的銀鈴伴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時而翩然旋轉,時而仰身勾腳,一顰一笑都帶著千種姿態,萬種風情,泠涯默默注視著她,心想如果千雪衣不是那麼貪錢的話,其實她也算不錯……
這麼一想,他頓時愣住了,再看向千雪衣不由越發沉默了下來。
如果她能笑得矜持委婉一點,看起來會更好一些;如果她能不跳這種羞死人的舞,感覺起來會更舒服一些;如果她能離那些男人遠一點,或許此生還能嫁出去……
他正亂七八糟的想著,酒坊的木門突然被人踹開,十幾個女人闖了進來,手裡拿著木棍對著坊中的酒罈猛砸,一時間酒罈的碎片崩落滿地,而方纔那羣喝得正歡的男人們,見到這種情景,都不約而同的站在一邊噤若寒蟬。
千雪衣不緊不慢的從酒案上走下來,美豔的容顏中帶著嫣然的笑意:“妹妹大白天開門做得是正當生意,各位姐姐不由分說,砸了我的酒坊是什麼意思?”
爲首的女人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潑辣貨,她的手裡掂著搟麪杖,憤憤的呸了一聲:“這年頭,掛羊頭賣狗肉的多了去了,誰知道你這是酒坊還是別得什麼?”
另外一個女人看起來斯文許多,鶯聲燕語的笑了一會兒,緩緩道:“奴家聽說此處有狐貍精作怪,把奴家相公的魂兒都勾去了,所以纔跟著姐妹們來此降妖的,姑娘千萬不要見怪。”
千雪衣是什麼人,別人扇她一巴掌,她恨不能把人家十個手指頭都剁下來,此番聽到這些人如此奚落她,她自然是要反擊回去的,她緩步朝著那些人走去,悠然詭豔的道:“不知道各位姐姐降完了沒有,若是降完了,我們該算一算賠償的銀子了。”
她側首喊了一下雪靈,雪靈立即把算盤遞了過去,千雪衣噼裡啪啦的算了一會兒,望向那些人笑著道:“總共三百五十八兩四錢銀子,姐姐們是平攤呢?還是各付自己砸壞的東西呢?”
見方纔的威嚇根本不起作用,那個胖女人立即怒了,搟麪杖往地上一丟,挽起袖子朝著千雪衣走了過來,一聲清脆的耳光炸響在酒坊之中,千雪衣被力道帶得一個趔趄,倒在酒罈的碎片中央。
殷紅的鮮血頃刻流了出來,雪靈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跑過去:“姐姐……”
“別過來!”千雪衣側了一下首,撐著身體緩緩爬起來,她坐在地上注視自己的手掌,幾個碎片刺入掌心裡,觸目驚心的嚇人。
泠涯怔怔的望著她,只聽她低笑了一陣,不緊不慢的道:“還有我的醫藥費,總共四百三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