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雲皎還有許多疑惑。
既然銀時月逆天改命,將大俞國十萬鐵騎全都殺了,車遲國爲何還會覆滅?
在她把這個疑問說與雲初末聽得時候,雲初末一個摺扇扔過來,趕她出去做飯。禮尚往來,雲皎也賞了他一個硯臺,雖然砸不到他,不過製造的後續效果還是不錯的。
“死雲皎,這身衣裳可值三百兩銀子呢!”
書房裡傳來雲初末的哀號聲,雲皎手指若有所思的抵著下巴,頓悟到這就是傳說中的‘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躲得了硯臺,躲不過墨汁’。
雲初末每次爲人畫骨重生的時候,都會以各種巧妙詭異的理由把她趕出來,在雲皎指責他小肚雞腸的時候,對方摺扇一甩,風度翩翩:“我就這麼點本事,全讓你學去了,以後我還吃什麼?”
不過……站在廚房裡爲雲初末準備夜宵的雲皎,默默擡頭望了望明月居上壓頂的烏雲,和不斷閃爍的雷電,面無表情的撇了撇嘴,經過這一次施法,雲初末還有沒有命吃夜宵,尚且未知。
做完了夜宵,她盛出來一些端去雲初末的書房,但見書房門還閉著,想來此次施法必然沒有往前那樣容易,不由在心裡多了幾分擔憂。
她將夜宵擱在書房門口,又等了一會兒,依然沒見裡面傳出動靜,便一個人走到庭院裡,挨著一方石桌坐了下來。
晚風清涼,明月居里漆黑一片,她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拋著小石子,良久之後,擡頭望了望烏雲密佈的夜空,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每次雲初末施法的時候,天上都會出現這樣的景象,墨色的雲霧像是沸騰了一樣,急速翻滾著,一道道閃電猙獰可怖的劈開雲層,彷彿要落下來將他們瞬間擊個粉碎一般。
其實她很害怕,從很小的時候,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忍不住發抖,但是每次雲初末都會很溫柔的抱著她,安慰她不會有事。過去百年的時光,她的確安然無恙的活了下來,因此漸漸地也就沒那麼怕了。
倒是雲初末,每次施法之後都會病上好幾天,有時候遇到強大的魂魄,受到的反噬重了,甚至要休養好幾年。
後來從一本書上,她看到畫骨重生之術,因擅自逆改天地運行法則,擾亂生死輪迴秩序,所以早被三界列爲禁忌,除非施法之人靈力強大,否則單是天譴就足以令他魂飛魄散。
她不明白既然會受傷,雲初末爲什麼還要堅持,這些問題她從沒有去問過他,因爲即使問了,他也不會認真的跟她說。
雲初末到底有多厲害,即使在一起生活了百年,她也沒有摸清楚他的底細。
只是隱約的感覺到,他紈絝不羈的背後掩藏了許多往事,那些秘密不容她去探知,或許是她怕看清了他這個人,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東西改變。
其實他們現在也很好啊,雲初末雖然惡劣,但總體上對她還算不錯,除了每日欺壓剝削把她當丫鬟之外,也沒什麼可以挑剔的。
她喜歡和雲初末在一起,即使對著他過了千年萬年,也不會覺得膩,就算他有時候神經大條,還會故意惹她生氣發怒,她都沒有真正討厭過他。
庭院裡,雲皎仰天長嘆,果然悲傷的故事看多了,觀衆也會跟著多愁善感起來。
雲初末雖然喜歡胡扯,有句話說的還是對的,不過是個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認真?
她又不是姜雪羽,雲初末也不是秦錚,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如果每遇到這樣的事情,都要拿來比作自身,傷心難過一番,以後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每個人都有他們的宿命,旁觀者永遠也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她同情銀時月,心疼姜雪羽,又可憐秦錚,不過那始終都是他們的人生,怎能因此就影響她和雲初末的生活?
想通了這點,雲皎長呼了一口氣,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見時辰也不早了,書房那邊應該已經完事,便起身去找雲初末。
沒想到剛走近書房,就聽見裡面一聲清脆的聲響,好像什麼東西摔碎了,緊接著又聽見桌椅被帶倒的聲音。
雲皎心裡一慌,立即推開門走了進去,頓時嚇了一跳。
書房內一片狼藉,到處散落著書本和紙張,書架已被震碎成幾塊木頭,上面擺著的花瓶瓷器摔碎了一地,就連窗臺上雲初末的寶貝蘭花也沒能逃脫噩運,像被吸乾了靈氣一樣,變得乾焦枯黃。
見此情景,她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趕緊四處找尋:“雲初末,雲初末……”
不多會兒,書案下面顫巍巍的伸出來一隻手:“我在這裡……”
聲音聽起來很微弱,好像受了極嚴重的內傷,雲皎越過書案垂眼便見他斜靠在一角,蒼白的脣角掛著一道血痕。
她蹲下來抱住他,一動也不敢動,心急如焚都快要哭了:“雲初末,你堅持一會兒,千萬別死呀!”
雲初末輕咳了一聲,即使現在落得如此狼狽,還是掩不住他風流絕豔的好模樣:“其實我也捨不得你,不若你跟著我去吧。”
雲皎立刻板起了臉,將他的胳膊一丟:“不用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你趕緊走吧!”
雲初末的臉色依舊蒼白,聲音也有氣無力的,眼裡卻帶著繾綣的笑意:“其實我忘了告訴你,兩年前我欠了村口大牛家的三兩銀子,他說要你做媳婦,所以……”
雲皎撅起嘴,冷冷道:“你死之後,我一定爲你守孝,誰也不嫁!”
雲初末眼裡的笑意瞬間暈開,他緩緩搭上了雲皎的手,含情脈脈道:“皎兒待我如此情深,我又豈能丟下你不管?”
雲皎憋著笑,翻白眼瞪他:“怎麼,現在不死了?”
雲初末點點頭,認真的答:“如果你能給我倒一杯水,我便不死了。”
雲皎這才注意到,他的脣瓣蒼白乾裂,想必是渴了,但是書房裡已經變成這副模樣,茶壺都不知道摔碎在哪裡了。於是她費力的將雲初末扶起來,沿著明月居的長廊送他回房間。
外面開始下起了小雨,雲初末的房間就位於蓮池的旁邊,瘦梅與假山嶙峋,雨打荷葉輕敲,在漫長寧靜的夜色裡纏綿悠長。
不遠處的亭角在夜色中顯得猙獰恐怖,曲折的走廊也如洞簫般幽長,然而房間內卻很溫暖,寧靜祥和一片。
雲初末在飲了三大杯茶之後,突然冒出來一句:“好餓。”
雲皎現在都不知道是該擔心還是該生氣好了,她接過杯子擱在桌子上,沒好氣道:“廚房裡還有夜宵,我去端過來。”
然而在夜宵端過來的時候,雲初末已經倒在牀榻上睡著了,紅燭高照,牀帳隔著一層薄薄的輕紗,他的衣襬順著姿勢傾斜下來,繫腰的白環玉墜垂在腳踝處,一切看上去都那麼的靜謐美好。
雲皎無奈的搖了搖頭,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走過去將他的靴子脫了下來,伺候他安寢,然而就在扯被子的時候,細不可聞的聽到他咕噥了一句。
雲皎一怔,偏過頭注視著雲初末,不多會兒,他又微蹙著長眉低喊了一句,蒼白的面容在燈光下顯得越發清俊,只是眉目之間的神情,悲痛而又不捨,似乎在焦急追尋著什麼。
她挨近了雲初末,側身仔細傾聽著,這次她聽清楚了,睡夢之中,雲初末低吟淺喚著的是:“姝妤……”
她的手僅頓了一下,回過神來將被子給他蓋好,又放下紗帳湮滅了牀頭的燈火。
長夜未央,暗涌微涼,雲皎不敢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於是坐在房間的凳子上,以防雲初末傷得太嚴重,半夜發生什麼意外。
明月居外面的結界和他的身體狀況緊密相連,比如前幾年在雲初末生病的時候,結界只是薄薄的一層,連她看了都覺得膽戰心驚,害怕會不會被某個路過的小妖小怪撞碎。
前幾日剛堅固了一點,現在被銀時月這麼一破壞,恐怕還比不上當初最壞的情況。
雲初末的身體也好不到哪裡去,半夜無知無識的咳了好久,即使蓋著被子,手腳還是冰涼,有一次雲皎上前查看的時候,還在枕邊發現了一大灘血跡。
雲皎直想嘆氣,這次爲了得到銀時月的魂魄,雲初末當真是不管不顧、豁出性命了,他也不想想,萬一不幸在此次施法中殞命,即使得到再強大的魂魄,又有什麼用?
雲初末對於魂魄的執念,絕對不亞於她喜歡黃金,雖然不知道他收集這些魂魄作甚麼,反正不如拿金子換食物來的實際。
最後,雲皎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默默的想,如果下次還有這樣嚇人的情況,她一定要丟下雲初末,一個人逃命跑掉。
雨後的夜空,繁星也沒有了蹤影,僅剩下一輪明月懸掛長空,靜靜的投射到明月居中。
燈花落盡,荷葉上的水珠順著葉脈墜下,發出小泉叮咚的聲響,空氣中氤氳著清新的水汽,在這一片寂靜之中,一場劫難悄無聲息的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