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冬至,天氣日益寒冷,蓮池內的錦鯉都懶洋洋的潛在水底,不大願意露面了。
雲初末卻是很有興致,頂著瑟瑟的寒風坐在亭閣裡跟自己下棋,左手邊放著一本閒書,右手邊還有一個小火爐,紅泥爐火上焙著香醇的美酒,白色的霧氣嫋嫋縈繞,在庭院裡氤氳著清冽微醺的氣息。
由於一連十幾天都未見到有人來找明月居的麻煩,雲皎漸漸放下心來,很快就將緋悠閒這件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她趴在亭閣的欄桿邊,不時往蓮池裡拋幾顆花生米,企圖以這種方式引誘錦鯉出來,不過好像收效甚微,不由鬱悶道:“雲初末,現在水面還沒有結冰,它們總是躲在水底,會不會餓死?”
雲初末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脣角泛著笑意:“這麼擔心的話,我把你丟下去……”
“阿嚏——”還沒有說完,就偏過頭打了一個噴嚏,他側手拿過了石桌邊放著的手帕,捂在臉上皺了皺眉。
雲皎轉過身望著他,不知道怎麼回事,雲初末這些天總是忍不住想打噴嚏,現在是冬日,百花凋謝,明月居里連個花骨朵兒都沒有,自然是不會有花粉的,想到此,她就更是奇怪,疑惑的問:“雲初末,你莫不是傷寒了吧?”
從先前的猜測來看,雲初末的原身是靈,連正常的生命都沒有,若是真的得了傷寒,這件事絕對是靈族的一大恥辱,想到這裡,她不由咧了咧嘴,一副滿懷期待、幸災樂禍的表情。
雲初末拿著手帕捂在臉上,由於剛打完噴嚏,所以眼睛紅紅的,他皺眉瞥了雲皎一眼,沒好氣道:“你何時見過我傷寒了?”
希望頓時變成失望,雲皎很是消沉的奧了一聲,趴回去再接再厲的扔花生米。不過像打噴嚏這樣的小事,她即使再無聊,也不至於總是念著放在心上,所以雲皎很快就開始爲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懊悔飲恨了。
那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午後,想到酒窖裡的酒已經快沒有了,未免雲初末又像討債鬼、催命符一樣的來煩她,雲皎很有先見之明的揣了幾兩銀子,打算去隔壁的街上買酒,那條街位於長安最繁華的地段,就連夜晚都是人聲鼎沸,商販雲集的,可是就在她買酒出來的時候,擡眼一看整條街居然都被冰雪覆蓋,再回頭時,方纔買酒的商鋪也凝固在冰雪中了。
雲皎大驚失色,一時間忘記了反應,愣愣的邁步行走在其中,只見那些行人身上均落滿了雪花,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站在原地,路邊某個賣魚的大叔手裡掂著菜刀,而他握著的那條魚,保持著躍出的姿勢靜止在半空,竟像是被某種奇異的力量凝固住一般。
雲皎小心翼翼的放輕了步子,下意識的向四周搜尋著,在走到街角的時候,望著不遠處的奇異風景,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株巨大的花樹,上面開滿了豔粉色的花兒,花朵之間彼此簇擁成束,像是天際瑰麗爛漫翻涌著的雲霞,樹下落英繽紛,細碎的花瓣隨風輕舞飄蕩,墜落在地面鋪成厚厚的一層,微風拂過,在空氣中彌留著淡淡的、舒心的芳香。
不知道爲什麼,那棵樹好像有著某種魔力一般,吸引著她無知無覺的走了過去,待走近了,雲皎這才發現層層枝丫花叢之下,有一個女子正坐在樹上,靜靜地望著她微笑。
長裙曳地,像是火紅的罌粟般炙烈盛開,她的上身穿著月白的短衫,一襲銀髮傾瀉鋪在肩頭,隨意垂在腰際,白皙的容顏猶若冰雪雕琢般,晶瑩剔透,就連脣瓣都沒有什麼血色,淡漠涼薄,絕塵臨仙,不似生在世間,令人見了就不由打上一個寒顫。
飄舞的雪花落在脖間,頃刻化成刺骨的冰水,雲皎頓時回神,連忙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這時,她纔想起了雲初末的死對頭,眼前這個女子就是緋悠閒吧。
見那女子一動不動,只是坐在樹上注視著自己,雲皎頓時有些心虛,她小心翼翼的挪著腳步,想趁那人不注意趕緊溜回明月居,不過剛轉身沒走幾步,身後瞬間襲來一陣陰寒的氣息,這氣息中還夾雜著冷冽分明的幽香,沁人心脾,卻令她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她感到那個女子翩然飛落在自己身邊,白玉雕琢的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身,然後她整個人都騰空飛了起來,兩邊的景緻不斷向後退著,那個女子被風撩起的銀髮輕輕蕩著,唯美動人,些許髮絲拂過她的臉頰,亦是徹骨的冰涼。
“想要逃走麼?”緋悠閒終於開口,平靜的語氣裡淡漠而涼薄:“我可是在這裡等你許久了呢!”
雲皎頓時激靈了一下,趕忙道:“姐姐姐姐,你抓錯人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緋悠閒輕輕的笑了一聲,周圍頓時泛起淡淡的冷香,不帶絲毫感情的:“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呢,或者說……認識你身後的那個人。”
此時雲皎已經被緋悠閒抓回到樹下,身體被靈力緊緊束縛著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見身份暴漏,她嘆了口氣,認命的問:“你想把我怎麼樣?”
緋悠閒冰涼的手指緩緩覆上她的容顏,淡漠的櫻脣輕啓:“你說呢?”
雲皎心中早就亂成一團麻花,回想起自己居然擅自離開明月居,做出這等自投羅網的傻事,後悔得簡直想撞牆,想要雲初末及時趕來是不大可能了,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於是她牙一咬,眼一閉,撲通一聲跪倒在緋悠閒的腳下,差點痛哭流涕道:“姐姐,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的人是雲初末,把無辜的我抓來做什麼?”
緋悠閒一愣,顯然沒想到雲初末身邊的人居然這樣沒骨氣,片刻之後,她輕輕的笑了,冰涼的手指挑起雲皎的下巴,緩緩道:“明月居外面的結界,我沒有辦法打開,不過只要有你在我手上,還怕他不來麼?”
雲皎連忙搖頭,極力辯解道:“不不不,姐姐,我是被他抓去當侍女的,只能沒日沒夜的做苦力,那個人纔不會在意我呢,你還是發善心把我放了吧,我家裡還有八十歲的奶奶和七歲的弟弟,其實我早就想逃出他的魔掌了……”
緋悠閒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雲皎,意外的挑眉:“你這麼恨他?”
雲皎立即堅定的點頭,憤怒道:“何止是恨啊,簡直想喝他的血,食他的肉呢!他他他……他就是一個人面獸心的畜生啊……”
“哦?”緋悠閒的語氣漫不經心的,淡淡的問:“他是怎麼人面獸心了?”
雲皎聞言,頓時看到了逃跑的希望,她屁顛屁顛的往緋悠閒腳邊挪了挪,聲淚俱下的控訴道:“姐姐你不知道,他在外面抓了好些女子,強迫我們給他當侍女,沒日沒夜的幹活,奧,不僅如此,他還有虐待人的癖好,動不動就要割人家的舌頭,還要把人活活打死!”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緋悠閒一眼,可憐兮兮的扁了扁嘴,委屈哽咽道:“與我同行的那些女子,都差不多被他虐待死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緋悠閒靜靜的注視著她,語氣依舊很清淡:“沒想到你竟這樣可憐……”
雲皎小雞啄米的點頭,差點對著緋悠閒搖尾巴:“姐姐長得那麼美,人又溫柔,心腸肯定也很好,你就把我放了吧,雲初末就在明月居里,你的修爲這樣高,一定可以找他報仇的!我做夢都會祝願姐姐你早日大仇得報,旗開得勝!”
她的表情無辜,水靈靈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盯著緋悠閒,小身板縮成一團,看上去又小又軟,和尋常的凡人女子沒有什麼區別。
看著面前的小姑娘,緋悠閒緩緩笑了:“你方纔說,與你同行的那些女子全都被他殺了,只剩下你一個,看來那個人對你很不一般……”
雲皎頓時一愣,腦中的某根弦觸動了一下,立即斬釘截鐵道:“不是這樣的!”
她的神色悽楚,扁著的小嘴委屈至極:“他他……他之所以會留著我,是因爲非常討厭我,想要把我慢慢折磨死啊啊啊……”
現在生死大權掌握在別人手中,她已淪爲刀俎下的魚肉,雲皎單是想想就覺得好淒涼,爲自己的一條小命擔憂不已,居然真的眼淚嘩嘩的哭出聲來:“姐姐,你看我這麼慘,還要照顧家裡的奶奶,就大發善心趕快放了我吧,我和奶奶一定感激你的恩情……”
緋悠閒的神情冰冷,欣長優雅的身姿佇立在櫻花樹下,超凡脫俗中帶著幾分孤冷的氣質:“既然他這麼討厭你,一定不忍心讓你死掉,我若是抓了你,說不定他會跟出來把你救回去,那樣我就有機會了。”
雲皎的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著圈,聽到緋悠閒的話頓時愣住了,這是什麼情況?妖怪的想法都是這樣奇怪的麼?
是誰說的討厭一個人,就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的啊,簡直……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