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頭兒的哭喊彷彿沒有在這羣人心裡濺起半點漣漪,他見自己兒子的屍體被擡走,大概氣急攻心,最後直接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了。
黑髮中年見此,只讓人把他擡進屋裡,自己便跟上了那幾名大漢。我目視這一切,對生死終究還是感慨,稍緩,便悄悄跟上了黑髮中年的步子。
憑著三年當兵練出來偵察和反偵察的能力,前面一行六七個人肯定發(fā)現(xiàn)不了我。這幾人擡著屍體就上了小路,入了樹林,就有上山的曲道。行了大概一個小時,終於看到前方顯出來破落的廟宇。
這座廟並不大,僅僅七八十平方,從外看是暗沉老舊,門前兩根圓柱撐著屋頂,紅漆已有了黑色,木窗木門,皆爲老式,許多格子早已經(jīng)露出大洞,但還未腐朽。房頂四角拉出翹起,有園林味道,只是青瓦蒙塵,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年歲。
最怪莫過於那頂上匾額,明明寫的是“槐廟”兩個金字,偏偏槐字木旁成了黑色,被那黑漆木板襯著,怎麼看都是“鬼廟”。
孃的,真不知道是不是哪個人故意這樣弄的,好端端一座廟,硬生生添了些詭異,看著不倫不類。
廟裡我還不能進入,什麼情況自然不知。但見那幾名大漢連同黑髮中年到了廟門,全全低下頭去,放了木板,就三個叩頭。做完這儀式,黑髮中年纔打開門,自己不進,對擡屍的人說:“你們快點,放下屍體就出來,不要逗留,也不要亂看,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別一個勁兒喊冤!”
兩名大漢點頭應是,畏畏縮縮進了小廟,不到半分鐘聽到“彭”一聲,然後那兩個大漢就出來,想必是把屍體丟在裡面便走了。
黑髮中年見此,話也不多說一句,直接帶上廟門離開,其他幾人自是跟上。
這些人行事古怪,屍體放在這廟裡有什麼用處?還能復活不成?不過說不定陰神就藏在這其中,假若如此,孫苗肯定會來!
這樣想,我也就不走了。廟裡情況不定,我還不敢貿(mào)然進去,就靜靜等在外面。
黑髮中年幾個已經(jīng)走了半小時,現(xiàn)在過了五點。這幾日天氣不好,只是悶熱,不久應該會有一場大雨。昏沉之中,光色自顯迷濛,才過五點,也像是六七點的樣子,連視線也有些不清不楚。
又過一會兒,小道上傳出點點光亮,漸漸近了。
有人!難道是孫苗?
我緊盯這那光源,片刻,就發(fā)現(xiàn)是一盞燈籠。孫苗不可能打著燈籠來此處,這應該是另外的人。難道是那村子裡的人?可那瘦弱青年分明說了,不敢太晚留在這裡,其他人的態(tài)度也是默認,那這個時間還有誰會來?
我尚且看著他,但燈光模糊,並不能照在他臉上,辯不得容貌,只看得出是個男人。
這人直接就到了廟門,看他背影,還有些眼熟。然後他站了一會兒,就直接推開廟門進到裡面。片刻,從廟裡就傳出陣陣燭光。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陰神應該不會放過,但萬一他是桂樓村族長那樣的人呢?指不定就在和陰神商量什麼。
又等了一會兒,裡面仍自安靜,沒有半點聲響。我把心一橫,反正也沒等到孫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要看看這人在裡面做什麼。我小心一些,陰神再厲害,也不該發(fā)現(xiàn)得了!
想罷,我就躡著手腳過去。廟門尚還開著,從木窗往裡看,只見左右立著兩架燭臺,上面擺滿了燃到一半的白蠟燭。中間有香案,香案之上,是一人高的泥塑。這泥塑是人形,尚自端坐,右手大馬刀橫在膝上,衣飾繁縟,倒是奢華,不過顏色脫落,和這小廟一般,歷經(jīng)風霜。而這泥塑本該霸氣威武,偏偏肩上的腦袋不翼而飛,讓人覺得古怪。
香案之下,尚有一個黑衣男人站立呆愣,一動不動。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也清楚他在凝視那香案上的泥塑。
他是誰?他在幹什麼?
我兀自心裡發(fā)問,看了幾分鐘,也沒見到異常,想來陰神並未在此。這個人身材消瘦,但應該還是來自村裡,許多事,問他準能有個結(jié)果。
於是我就從包裡摸出匕首,慢慢走進小廟。
不過剛踩進去兩步,那人突然就說了一聲:“你來了?”
靠!這人難道背後長眼?這樣都能發(fā)現(xiàn)我。
但聽他的話,我也暗自驚訝,就問:“難道,你還知道我會來?你認識我?”
那人沒有轉(zhuǎn)身,只是說:“我不認識你,可我知道你會來,從下午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會跟著他們到這個廟裡,因爲你好奇,你想知道一些事情,你想知道這個廟裡有什麼。”
嘿,這傢伙還弄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雖然我確實想知道他說的那些,但也不是全部,來這裡,我主要還是兩個目的,一爲孫苗,二爲陰神,和他說的,差了七八條街的距離。不過這人心思卻是細膩,下午那麼亂的情況,竟然該注意到我這個故意消除了自己存在感的人,值得我多看兩眼。
但也僅此而已,探了探四下,發(fā)現(xiàn)下午死的那人就被扔在門後,白布尚且蓋得完好,應該是這人進來後做的,倒是有點善心。
於是我就問他:“哦?既然你都知道,那要不要和我仔細說說?”
我料想他不會回答。
這人便轉(zhuǎn)過身來,見到他,我立馬就認出這是下午傳話的那個瘦弱青年,只是換了身衣服,從背後看,我竟然沒有認出來。
這人大概見我手裡握著匕首,復自皺了皺眉,便說:“你可以叫我吳濤,我是下面那個村子的人,裡面的事我都清楚,來這裡,正是爲了告訴你這些。”
嘿,還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這人一來就自報家門,倒讓我有了幾分好感,於是我就把匕首收好,再看著他問:“聽你的話,好像還是在幫我。可我和你非親非故,你這樣做,能有什麼好處?”
要說他是真的沒有一點目的,我確實不信。誰他孃的吃飽了沒事兒幹要跟到這兒來給你說些軼事?
吳濤臉色青白,像是有病,但面目沉著,一看就知道心思縝密,而且經(jīng)歷也頗爲豐富,這樣一個人,簡直和姦商沒什麼區(qū)別。打交道不小心點,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他給下了套。
他聽了我的話,就搖了搖頭:“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做這些事,我的確一點好處也沒有,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說不定村裡都呆不下去。可這幾年,我也的確做了好幾次。”
吳濤擡眼看著我,面目深沉,似有考慮:“你們城裡人總是自大,我說什麼都覺得是在騙你們,結(jié)果因爲這一時好奇,就白白送了性命,如果聽我的勸,肯定不會這樣。”
我盯著他,又問:“你這話說得可笑,什麼叫沒聽你的勸就白白送了性命?意思是因爲別人不聽,你就殺了他們?意思是如果聽了你的話,你就會放過他們?”
吳濤霎時臉色白了白,喝道:“你胡說!我怎麼會殺人?我不會殺人!我也從來沒有害過人!我一直都想救他們,可他們不聽,是他們自己害了自己!”
剛纔我那句話其實只是無心爲之,沒想到這個吳濤反應竟然這麼大。從他嘴裡也聽得出來,這個地方肯定死過不少人,他兀自強行解釋,倒讓我更認爲是欲蓋彌彰。
我就看了他一眼,說:“哦,你的意思是自己發(fā)了善心,別人沒有接受?這樣說,他們丟了命,反而是自找的了?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的戲謔之言自是針對吳濤說的。他聽後,本就青白的臉色更是沒了血絲,看得出他很有些氣憤,又聽到他說:“我做這些事從來也不是爲了別人感謝!好吧,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走了就是,反正命是你的,你想把它留在這裡,和我又有什麼關(guān)係!”
說完,他就跨開步子,準備離開。
這態(tài)度確實像惱羞成怒。我仔細想了想,卻不願他就這樣走了。這人心細,既然能發(fā)現(xiàn)我,如果孫苗來過,說不定他也知道。而且這裡到底有不有陰神,又在哪裡,這些事說不得就能從他嘴裡聽到蛛絲馬跡。
陰神這種怪物,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對付得了,找不到它的屍身,如果碰上,基本上就先丟了半條命,那是根本就沒辦法打!
於是我就對著吳濤喊:“等一下!”
吳濤停住,也不回頭,就問:“還有什麼事?”
嘿,脾氣倒是不錯,我都這樣說他了,他還能對我心平氣和。這種態(tài)度,讓我對他的好感更多了兩分,我就告訴他:“你想說什麼,現(xiàn)在就可以說了。”
吳濤轉(zhuǎn)頭看我,尚且皺著眉頭,問:“你不是不相信我嗎?”
我笑了笑,就給他遞根菸過去,說:“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關(guān)鍵現(xiàn)在我想聽你說說故事,怎麼樣,你要不要說?”
這是個激將之法,對吳濤這種有點君子姿態(tài)的人,最是適用。
果然,他就說:“好吧,既然你想聽了,我就說給你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