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攜劍長身而立, 身形分明纖瘦，卻蘊藏了深厚的氣勢。身後的披風如同硃色之翼，在風中張揚。暗沉鐵甲如血赤紅, 彷彿來自地獄黃泉的悽絕之色。

血紅過處, 幽冥之界。赤鬼, 眼前的是真正的赤鬼。

霜晚的臉色在瞬間慘白, 身體也不由自主地, 微微發了抖。顧無極在她旁邊，立即就察覺了她的異樣。輕輕牽起她的手，她卻未有所覺。而且, 她的手好冷。

他皺眉，無視眼前劍拔弩張的危險境況, 只是看著她。

玄色腰帶, 暗紅鐵甲, 是西皊破天軍的標誌，也是霜晚那一夜的夢魘。

那一夜, 她看著夜魈死去，看著他的血慢慢流盡，直到最後完全沒有氣息。而兇手，就是西皊的赤鬼！

“將軍！”

“破天將軍！”

周圍倒下的守衛紛紛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彷彿只要破天將軍在, 任何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破天將軍, 是西皊的驕傲。

鐵面人看到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眼神一變, 伺機要逃。然而破天的長劍仍纏著流星錘的鎖鏈, 她用力一扯，鐵面人便身不由己地被她拉到身前, 迫不得已出手。

鐵面人力大無窮，魁梧粗獷的身軀與破天的纖細瘦弱形成鮮明對比。然而即使如此，破天竟也絲毫未曾落於下風。兩人交手數十招後，鐵面人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逃出了西華閣。

沒有人去追，破天收了劍，卻是徑直朝顧無極和霜晚走來。

霜晚仍未從那夜的夢魘中清醒，在窒息的恐懼間突然感到右手被人用力一握。她迷茫地擡頭，發現顧無極安慰般地摸了摸她的頭。

奇怪的，她很快安下心來。再看向破天時，也沒有了方纔的恐懼。

可是破天現在過來，是不是因爲她認出了顧無極纔是北靖王？方纔的騷動已引來了許多西皊的官員，若是顧無極的身份在此時被識破，他們的處境將大爲不妙。欺君之罪，這會讓西皊有光明正大對付他們三人的最好藉口。

眼見破天就要開口，突然，花離的聲音從西華閣外傳出。

“小緣。”

一陣香風從外飄進，十餘名身著嫩粉色紗衣的宮女款款行入，隨後退至兩旁。

女皇御用的鳳轎由八名侍衛擡進，花離身姿慵懶地坐在轎中，低頭擺弄著塗滿紅色蔻丹的長甲，朱脣輕啓：“小緣，你回來啦。”

破天停步，回頭，淡淡應道：“是。”

小緣，應該是破天的名字。

花離及時出現，倒是緩解了方纔的危機。她做了個手勢，侍衛便聽令將鳳轎放下。

霜晚若再和顧無極這樣手牽著手，未免太過怪異。她用力掙開，不顧他瞬間冷厲的眼神，默默地退開一邊。

花離緩緩下轎，豔麗的宮裝長長拖地，妖冶奢華。走至楊未然面前，她介紹：“北靖王，這位是我國的破天將軍。”

楊未然此時略微狼狽，但仍是瀟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笑：“西皊的破天將軍，果然如傳聞中一般神勇。”

破天露出不屑的神色，道：“護衛不周，打擾北靖王了。”即使面對東嶽有名的北靖王，那銳利的氣勢也絲毫不減半分。

霜晚在西皊雖有些日子了，之前卻一直沒有機會見過她。這位大名鼎鼎的西皊名將，全然不似一般武將有著偉岸身軀，反而纖細靈秀。眉宇間雖沒有柔媚和嬌氣，但那張臉卻清秀如出水芙蓉。倘若換上女子裝扮，必定是個傾城絕色的美人。

曾聽花離說過，破天有公務在身，沒料到她竟會在今天回來。

“這可是西皊皇宮，守衛竟鬆懈如此，刺客說來就來，像什麼話！”破天神色清冷，此番斥責的言語竟是對著西皊皇帝所說。

“放肆！跟皇上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其中一名近侍喝道。

破天倨傲的神態絲毫不改，反而冷笑：“怎麼？難道你們要等別人來取皇上腦袋的時候纔來亡羊補牢嗎？”

“你你你……大膽！想造反麼！”近侍未料她如此出言不遜，結巴了半天又不敢真的跟她動手。

有傳言說破天與女皇不和，看來絲毫不假。

“呵……”花離反而突然笑了出來。她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傳我令去，派一隊禁軍去捉拿那刺客，要活口，不查出幕後主使別回來。皇宮內加強三倍兵力，一隻蟲子也別放進來。”

“是！”禁軍統領聽令而去。

“這樣，滿意了麼？”她看著破天，笑容粲然。落日的流光綻出絢麗的金色，灑在鑲滿紅寶石和珍珠的鳳冠上，熠熠生輝。

然而破天卻顯得相當冷淡，只點了點頭便要離開。花離則跟楊未然再禮貌地客套幾句，也就跟著走了。

來勢洶洶的刺客風波如此收場，反倒讓人覺得另有陰謀。

餘三飛看著花離的背影，不禁感嘆：“這個女皇果然不簡單啊，這樣都沒被激怒？”

“她容忍破天一點兒也不奇怪，畢竟破天手上，可握有三十萬大軍的兵符呢！”

他們在談論西皊皇帝，這不是她該聽的話題。霜晚於是道：“北靖王，兩位將軍，夏冬也先告辭了。”

她低垂著頭，躬身後舉步欲走，卻又想起自己要連夜逃離西皊的打算。也許這一別，真的再也見不到面了……

落日的餘暉散落在地面，連路上的碎沙也閃耀著金紅色的光。她遲遲沒有移步，正當整理好心緒要離去時，乍然聽到：“夏冬姑娘，明天見。”

她一僵，彷彿心思被看穿一般，顧無極又道：“皇宮內守衛森嚴，夏冬姑娘夜晚還是別隨意走動的好。明天我等你來幫我換藥，你若不來，我可得請皇上親自請你來了。”

走不了……她竟然忘了花離加強了三倍兵力的事情。花離不會允許她沒有任何交代就離開西皊，而憑她一人要偷偷走出這個皇宮，根本不可能。更何況若顧無極驚動了花離，也許他連要花離賜婚這種事也會做。

卑鄙！霜晚差點要擡頭瞪他，幸好及時忍住。

“知道了。”她咬了咬脣，心不在焉地道，“將軍有傷在身，早點休息。”剛說完卻有些後悔，她幹嘛要說後面那些話，好像很關心他似的。

果然他笑了：“謝謝夏冬姑娘關心。”

目送霜晚走出西華閣，顧無極想象著她懊惱萬分的表情，禁不住心情也飛揚起來。

楊未然困惑地問：“王爺，你和夏冬姑娘之間發生什麼事了麼？”

“見異思遷可不是什麼好事啊王爺。”餘三飛皺著眉。

連一向遲鈍的餘三飛也有所察覺，看來他表現得相當明顯。不過他卻不在意，笑了笑道：“那是你們王妃。”

話音落下，兩人陡然沉默。

霜晚易容了，他們自然沒有認出來。

“王爺你……這麼快就要另娶了？”好半晌，餘三飛才張口。他摸著腦袋，像是在回憶那個平凡的姑娘到底有什麼魅力。

楊未然用力拍了他一下：“怎麼說話的！王爺讓我們叫王妃，那就是我們以後的王妃！”

“可是……”大老粗想破頭也不明白王爺怎麼會突然喜歡上這樣一個普通的小姑娘。

“可是什麼可是！”楊未然又想拍他的頭，被躲過後卻突然回身指著顧無極，面目猙獰：“不對啊！王爺你怎麼可以始亂終棄！”他的反應簡直像被拋棄的人是他自己。

見他倆如此反應，顧無極搖頭失笑。

“我們來西皊不就是爲了找王妃嗎？好不容易纔從四叔公那裡打聽到王妃的下落，王爺你怎麼可以……”楊未然突然想到了什麼，“莫非……”

“沒什麼莫不莫非的！見異思遷就是不對！我和我家那口子就算吵架，還不是牀頭吵架牀尾和了。女人嘛要多哄哄，哪有另娶他人的道理！”餘三飛義正言辭。

這下子連楊未然也大笑起來，猛拍餘三飛的肩膀：“是是，我知道你對嫂子好啦！噗，王爺不是見異思遷，那個真的是王妃。”

“啊？”

“四叔公精通易容術，王妃易容了，你這蠢貨！”

餘三飛這才恍然大悟。

“既然找到王妃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儘快回去？西皊皇帝擺明了要對我們不利，更何況破天回來，她很有可能已經認出王爺的身份。”

“再等等。”顧無極輕笑，“還不容易來一趟西皊，可不能空手而歸。未然，事情查得怎麼樣？”

“是。我打聽到了年初西皊退兵的真正理由。”談及正事，楊未然收起了戲謔的神色。“西皊退兵，是因爲破天違抗皇命，擅自領軍回西皊。”

難怪當時顧無極趕回東嶽時，佔領東嶽皇宮的西皊兵里居然沒有破天軍。

“理由呢？”

“聽說是因爲方旭。方旭從東嶽流亡到西皊，花離欣賞他的能力，不顧破天的反對而重用他。破天對此相當不滿，甚至退兵示威。”

“這兩人鬧不和，對我們倒是有好處。若是方旭和破天聯手，那才麻煩了呢！”餘三飛道。

方旭曾是東嶽大名鼎鼎的鐵鷹將軍，在場的人都深知他的實力。他留在西皊，對東嶽會是很大的威脅。

“破天違抗皇命，居然也沒受處罰？”

“這事在西皊是秘密，皇帝表面沒說什麼，不過應該已經開始防範破天。只要西皊內部一亂，就沒那時間和精力打咱們東嶽的主意了。”

顧無極卻深思片刻：“能讓人查探出來的算什麼秘密。說到底不和之說只是傳聞罷了，這件事先不要彙報給皇上。”

“是，王爺。”

“未然，你繼續在西皊皇宮內打探消息。三飛，提高警惕，免得再有人來偷襲。”

“知道！”兩人齊聲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