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人,他是從後院翻進乾寧宮的,竟也沒讓巡視的守衛發現。入到內室經過大院,就看到太皇太后由老宮女伴著正抄誦佛經。看到顧無極闖進,肩上還扛著個人,老人家不由得吃了一驚。
“皇奶奶,借您臨月閣一用。”擅闖乾寧宮,顧無極竟然仍是一副囂張的模樣。
即使許久不見,太皇太后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皇孫。霜晚盼著太皇太后出言阻止,卻沒想到老人家閃著精光的眼在兩人身上巡視一週,卻是樂呵呵地答應了。
顧無極對乾寧宮頗爲熟悉,一路暢行無阻地進了臨月閣。他粗魯地踢開門,再把她丟到牀上。身下是軟榻,並沒有摔疼她。霜晚隨手摸到枕頭就往他身上扔:“混蛋!無賴!瘋子!”
他回身已把門關上,喀地一聲,門把似乎落了栓。這臨月閣專爲來客所設,環境清幽,然而無人時也太過安靜。鎖上門,便隔開了一方天地。
四周無聲,顧無極不發一語,霜晚便也就慢慢慌了神。
“你別過來!”她又抓起案上的茶杯,可惜沒有扔中目標。杯子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然而他依然沒有因此止住腳步,只是緩緩朝她靠近。
她受了驚嚇,臉上猶帶淚痕,眼睛紅紅的,看起來楚楚可憐。
他伸手爲她拭淚,卻是問:“不逃了?”
霜晚瞪他:“怎麼逃?”粗魯地把人帶來,連門都鎖上了,根本逃無可逃。
“好,那你乖乖聽我說。”
見他在面前半蹲下來,霜晚也稍微冷靜了。她果然不吵不鬧,只是安靜地看著他。他今天著一身銀線刺繡的白色蟒袍,腰掛玉飾,垂墜白色流蘇。那個時候橫在額面的傷疤已經看不出痕跡,五官看起來極爲清俊,莫怪宮裡的女人都被迷了心竅。
他微微仰頭看她,道:“我沒碰菱華,是她抱著我不放。”當時霜晚站在假山後面,看得也不真切,加之顧無極是背對著她的,看起來便像是相擁在一起。
可是這又如何?
“你也沒推開呀。”忍不住小聲低喃,卻發現了言語中透露的酸意。她咬脣,一抹霞色淡淡地爬上雪膚,似春末盛放的芍藥。
他忍不住伸手輕觸她的頰面,問:“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如果你是指你這幾年忍辱負重就只爲了請皇上答應讓你帶走皇后這件事的話,是啊,我聽說了。”還聽說你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呢。
“我確實要求皇上允菱華出宮,但那不過是我與菱華之間的事,你生什麼氣?”他輕笑,看起來得意得可惡。
霜晚一怔。
他說得對,她有什麼立場生氣?
“王爺的事情的確與我無關,所以請王爺讓我回去。”她別開臉,努力收回失落的情緒。
然而他卻揉了揉她的發,將她攬在懷中,輕道:“抱歉,故意讓你誤會藉此看你的反應,好像做得太過火了。不管是在菱華當上皇后之前,或是之後,我對她都從未有過私情。允諾帶她出宮,實在是多年以前被煩得不行的時候才答應的。”
霜晚彆扭道:“你何須跟我解釋?”
“因爲……”他頓了頓,視線似乎要鎖住她,盈滿了侵佔性,讓她不自在地避了開去。
“你對我很重要。”
霜晚一動不動地,呆呆地沒有反應。他與她同坐在牀榻,低沉的嗓音在耳邊,他輕聲道:“霜晚,只有你是我最重視的人。”
她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詫異地看著他。而他少了平時的戲謔之色,只是又挨近了,企圖再用吻魅惑她。氣息拂近,迷亂了思緒。明明兩人都急促了呼吸,意料中的吻卻沒有落下,他只是抵著她的額,問:“剛剛爲什麼哭了?”
這人分明是明知故問。
霜晚輕咬下脣,不肯回答。
“嗯?”
就這樣靠著,氣息沒有平復,反而愈發紊亂。心跳如鼓,明明是大冬天,鄰近的氣候卻彷彿是被火烘烤的三伏天。她覺得自己就快被蠱惑,幸而這樣曖昧不明的氣氛很快被打斷。
“北靖王,太皇太后有請您到主廳共用晚膳。”門外是年輕宮婢甜美的聲音。霜晚依稀聽出,這是昨日替她撐傘那個宮女。
原本見房門緊閉,宮女是不敢隨意打擾的。會這麼做,確實受了太皇太后的旨意。
霜晚不禁鬆了口氣,顧無極卻連頭也不擡,只道:“回去稟告太皇太后,我們已用過膳,下次再陪她老人家。”
門外沉默了一會兒,就聽宮女應道:“是。”
連太皇太后他也違逆,他根本就不給她絲毫逃避的機會。霜晚忍不住退開幾步,而他坐在牀上,上身微微後仰,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爲什麼要哭?”他明明只是一動不動地,姿態慵懶,她卻感到了窒息般的壓迫感。
霜晚幾乎經不住這樣的步步緊逼,但是心情卻像摻了蜜,甜絲絲的。
“你自己猜。”這樣的語氣,聽起來像在撒嬌一般。
顧無極的眸中閃現了一絲類似驚喜的神色,良久又露出得逞的笑容。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過來。”
現在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低啞的嗓音讓空氣間流竄起曖昧的火花,她卻已趁他不注意慢慢挪到門邊。背靠著門拉下門栓,輕易地就推開了門。
“王爺,我們還是先用膳吧。”她已溜出門外,又回眸一笑。
這樣的舉動像是落荒而逃,他錯愕後便得意地大笑,隨後也追了出去。可是意外地,在門口碰上了太皇太后。
畢竟是看到他扛著人回來,老人家總有些擔心。
“皇奶奶。”顧無極喚了她一聲,便見太皇太后笑著點了一下頭,隨即好奇地打量起霜晚。
霜晚只能拘謹地站在一邊,微微垂眸,任由她審視。
昨日太皇太后見到她時,她素紗蒙面。宮裡人人皆傳靜貴人毀了容,現在她除去面紗,太皇太后必定認不出她來。認不出也好,要不然她以一個皇帝妃子的身份,如何解釋自己和北靖王的關係。
她不安地抿著脣,卻突然整個人被推到太皇太后面前。身後顧無極話音輕佻:“皇奶奶您看,您未來的孫媳婦兒長得是不是很標緻?”
緊張感乍然褪去,她回頭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太皇太后卻被逗笑了,不住地點頭道:“標緻標緻,這麼多年沒回來看過皇奶奶,一來就帶了媳婦兒回來呀。”
什麼媳婦兒?誰答應要嫁他了!
霜晚氣極,奈何皇奶奶在面前,只能敢怒不敢言。
“孫兒不孝,這麼久都沒來探視您,過幾天我帶您最愛的無芳軒素齋點心過來賠罪如何?”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就你還記得皇奶奶愛吃什麼。皇奶奶哪會怪你呢,你這幾年爲了東嶽在外奔波。一年前聽說霖兒下旨捉拿你,我就壓根不信!別看我老了,心裡明白得很哪,你這不受拘束的性子,哪看得上霖兒的皇位?”
他但笑不語,可是被至親之人無條件地信任,無疑是感動的。
太皇太后又轉向霜晚,笑容慈祥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霜晚張口欲答,卻想起太皇太后認得出自己的聲音。她怕一開口,皇奶奶就知道她是昨日來過的靜貴人。因而只能默不作聲,不安地拉了拉顧無極的衣袖。
似乎看出她在顧忌身份,顧無極便向太皇太后解釋道:“天氣太冷,她受寒傷了嗓子,現在不能說話。”
老人家聽了,連忙關切地問:“嚴不嚴重?見過太醫沒有?”
霜晚搖搖頭。
“正要去太醫院找夜魈。”顧無極正好找藉口離開。
“那可不能耽誤了,快帶她去。”太皇太后著急地道。
平白讓皇奶奶擔心了,霜晚心裡過意不去,可又只能低垂著眉眼,什麼都不能說。
“皇奶奶,那我們便告辭了。”
顧無極轉身拉了她就走,霜晚回頭向太皇太后深深鞠了個躬,這才快步跟上。
乾寧宮外依舊一片寂靜祥和,等走遠了,霜晚纔不滿道:“你不要在皇奶奶面前亂說,誰是你媳婦兒?”
顧無極回頭,不正經地笑:“反正遲早都是。”
霜晚拿他沒轍,只得道:“你別忘了,我還是皇帝的妃子呢。”
“那又如何?”他霸道地擁她在懷,突然勾起她的下巴,笑得邪氣,“比起這個,你剛剛讓我自己猜,你覺得我該猜什麼好?”
霜晚沒料到他仍是惦記著此事,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卻是不知所措。
他的脣貼近耳邊,聲音低沉:“你喜歡我?”
豔麗的緋紅侵上她的雙頰,讓他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突然緊抓了她的手,也不理會她是否能跟上,步伐愈發急促。
“等等……”他走得太快,霜晚幾乎追不上了,又發現這不是回白蝶園的路,便問:“你不是要送我回去?”
擡頭看看天色,已近黃昏,天空倒映,原本銀白的雪地像披上了橙黃的紗衣。
他這才緩下了腳步。
霜晚差點撞上他的背,也被迫停了下來。
因爲剛剛小跑了一會兒,她的氣息有點急。他只不過是注視著她,眸色卻已變得黯沉,彷彿一直積壓的情緒終於按捺不住。他開口,嗓音低沉:“跟我回檀雲殿。”
檀雲殿是這次皇帝專爲他所設的居所,毗鄰天和殿。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炙熱的體溫襲來,霜晚就是再不解風情也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如果不要的話,現在就推開我,我絕不碰你。”他這麼說。
可是他手上卻用了力,抓得她生疼,哪裡推得開?這人根本是口是心非。
四周是一片橙白色的雪景,天地間彷彿只剩他們兩人。
此情,此景,此人,如何能拒?
霜晚看著他,慢慢受到了蠱惑。將頭靠在他的胸膛,聲音微不可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