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邊的侍女果然伶俐,立刻就走到她身邊驗明真僞,然後朝皇后點了點頭。
霜晚靜靜地微笑著,問:“皇后娘娘,可以了嗎?”
皇后發著怔,看見她的笑容,又有些憐惜起來,連忙道:“委屈你了,你快穿上衣服吧?!?
霜晚拉好衣服,從地上撿起腰帶繫上,聽得皇后問:“你受過傷?”
她點了點頭,說:“被刺中一劍。”
“傷口深不深?要不要緊?”方旭似乎沒把霜晚受傷的事情告訴皇帝和皇后,不過也好,讓皇后親自見了她的傷勢,傳到皇上耳朵裡該會更加深刻。
“已經讓大夫治過,沒有太大要緊了,就是夜晚入睡時還是有些疼?!?
“該不會是發炎了吧?這可不能馬虎,回去後我吩咐太醫好好給你看看?!?
此舉到底是真的關心,還是想讓太醫看看她是否真的有傷在身?霜晚眼中閃過一絲漠然,隱藏在她低垂的雙目間,只是答道:“謝皇后娘娘?!?
“你是怎麼受的傷?”皇后又問。
“我引北靖王出了夜明山莊以後,便成功讓他中了方將軍埋伏。當時樹上百名弓箭手拉弓對著我們,北靖王心想他再逃不了了,又想起是我引他到此,便立即要殺我。大夫說幸而我天生心臟生得比常人偏左,否則必死無疑?!?
那一劍,不能說是刺偏的。以顧無極的武功,若這麼說了,肯定要引起疑心。一會兒皇后如果派太醫過來,只能想辦法收買。霜晚在心裡算計著,再整了整衣服。
“真是驚心?!被屎髧@了一聲,卻終於從主位站起,走到她身旁,還親切地握了她的手,“沒事了就好,以後在這宮中,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她笑了笑,恭順地福身:“多謝皇后娘娘關心。”
“我這裡剛好有皇上賜的金瘡藥,治療傷口很有效果,一會兒讓太醫給你送去?!被屎罂戳艘谎凵磲岬呐?,兩人便躬身退下,回鳳儀宮拿藥。
故意支開了隨身婢女,恐怕皇后還有話要說。霜晚也沒急著請辭,乖順地讓皇后握著她的手。果然,又聽得皇后問:“除此之外,他還有沒有爲難過你?”
“到夜明山莊以後,我就被當做一般犯人關在了柴房,倒也沒有故意爲難?!彼苤鼐洼p地應答。
“也是委屈你了?!被屎笤强粗?,此時目光卻飄得更遠,幽幽道,“不過,他現在也已被押入天牢。”
霜晚正疑惑著爲何皇后一直要談論顧無極,卻又聽得她問:“聽說關押之前刑罰已經很重,你見他那時,無……北靖王看起來好嗎?”
險些無意間泄露的稱謂,讓霜晚心跳快了一拍,但見面前鳳眸泛著期盼之意,殷切地看著她。在這麼近處看著,原來皇后也不是遙在天邊的國母。她還很年輕,加之宮中駐顏之術高明,讓她看來不過二十出頭。此時爲了一個答案,皇后卸下了溫厚端莊的架子,就像是個擔憂情郎安危的女人。
霜晚暗暗一驚,皇后現在的模樣,恐怕她本人尚未察覺不妥。
心中不知爲何有些不是滋味,霜晚暗自壓下,思索自己該如何作答。
思緒不過一秒時間,她語調平淡地回道:“北靖王的確受過不少傷,那時候他衣上四處沾著血痕,連額面都被劃過一刀?!彼淮鹆吮砻婺芸吹降膫?,其實顧無極受傷最重是腹部的一刀。不過他在夜明山莊時肯定做了處理,不值得她憂慮。
沒等皇后聽了爲其神傷,霜晚又道:“方將軍和將士們也算客氣了,這樣的逆賊,理應遭到更嚴酷的對待。”
皇后震了震,終於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見霜晚面上還是一樣淡淡的笑容,倒也若無其事地說:“是啊。反正現在也已經押入天牢,方將軍真是立了大功?!?
皇后放了她的手,轉身回座。那一身厚重繁複的紅緞長裙拖地,讓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的背影看起來有些沉重。
那一瞬間,霜晚想問皇后,顧無極會不會問斬。話咽在喉嚨,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她不能關心一個讓自己受到屈辱的反賊,至少,在皇后的面前……
不能。
王爺和皇后,要傳了出去,就是大逆不道的事。
天牢重地,皇后不能隨便踏入。無從得知那人的情況,所以纔會想要從她這裡旁敲側擊。方纔皇后雖臨時改口,但那不經意叫出的的確是無極這個名字。皇家的戒條向來嚴苛,稱謂亦同。無極……該有多親密,才能直呼名字?
而且皇后剛剛應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的,若皇后隨後一想,覺得自己透露了太多,把她當成眼中釘了怎麼辦?
霜晚覺得心煩意亂,開了門,見暮遲立即迎了上來,問:“霜晚,皇后單獨留你下來做什麼呢?真是皇上秘密召見?”
霜晚疑惑地看著她,銀硃在一旁笑著開口:“方纔各位秀女都在猜霜晚小姐被單獨留下的原因,後來有一位猜想定是皇上也來了,先看中了小姐,所以假借皇后之手留下您?!?
“這可是真的?”暮遲又急著問。
霜晚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哪看見了皇上呀。不過是爲了……”爲了確定自己還是清白之身。霜晚不想再談這事,就隨便找了藉口,“是皇后娘娘見我投緣,留我下來談天罷了。”
一聽不是皇上召見,暮遲鬆了口氣,也沒再過問,轉而便笑盈盈地道:“對了,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的芒果,十分香甜可口,霜晚你也嚐嚐?!?
芒果只有宮中才有,也是別國進貢的,平時可吃不到。那鮮豔欲滴的顏色果然十分誘人,霜晚揀起切好的一塊放到嘴裡,卻又皺了皺眉。
明魅適時遞了打溼的手帕給她擦手,冷哼一聲道:“皇上最近幾日都沒離開過天和殿,剛剛以爲皇上先召見你,都快把那羣秀女急死了。暮遲小姐,你說是不是?”
霜晚聞言,視線從自己淡淡發紅的手指上擡起,看向暮遲。
暮遲卻臉一紅,急著爭辯:“纔不是,我是擔心霜晚……”話音頓住,霜晚發現,不知爲何她盯著自己腰間的裙帶發了呆。
門外霎時有人傳道:“太醫到!”
一定是皇后派來的人,動作可真快。銀硃開了門,身著官服的管事帶著一臉曖昧的笑容走進來,他右側那人身穿絳紫色寬袍,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地用紫色絲帶系起。那清麗絕塵的面容,與身邊的明魅如出一轍。
宮中之人應早已見過夜魈和明魅的模樣,故而連銀硃也未露出吃驚的樣子。
霜晚倒是才知道夜魈是個太醫,但身旁就有一個明魅先行混進宮中,再看到了夜魈已不值得令她驚奇??蛇@時管事又上前一步,展開手裡的卷軸,道:“傳皇上聖意,林霜晚聽旨?!?
屋內所有人低首福身。
怎麼會是聖旨?她滿心疑惑,而接下來聖旨的內容卻更讓她措手不及。
“西南將軍林嘯天之女林氏霜晚,品行溫良,聰慧機敏,蒙聖恩寵,特封其爲靜貴人,賜居白蝶園。欽此?!?
管事的聲音明明平淡,可霜晚彷彿遭到重擊。
太快了。她不過纔剛踏出紫宣殿,皇上的聖旨已到。原來皇后方纔說的賞指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封賞。尚未侍寢就已封爲貴人,她恐怕還是宮中頭一個??伤静幌脒@麼快就被封賞,這跟她最初的計劃大相徑庭。
後宮佳麗無數,自己不過是其中一名鶯燕,要留著容易,要不太引人注目也容易。她原本打算留在宮中當個尋常妃嬪,暗中扶持暮遲上位,可是現在她還什麼事情都沒做,已成貴人身份。
突如其來的“恩寵”,必成衆矢之的。
“靜貴人,還不趕快謝恩?”管事宣讀完聖旨,見她還愣在那裡,眉一挑,問道。
這樣的聖旨,真如蛇蠍猛獸,卻不能不接。她只得盈盈拜倒。
接過了聖旨,就聽夜魈清朗的聲音道:“李大人,請閉門讓我爲靜貴人診治?!?
“是是,靜貴人身體重要?!惫苁抡~媚地笑著,對霜晚彎身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手中的聖旨如千斤般重,“貴人”的頭銜就已壓下。或許這只是皇上一時興起,但聖旨下了便是駟馬難追的。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恢復冷靜。現下貴人身份已成定局,重要的便是如何籌謀下一步棋。
將聖旨交由明魅收起,卻見暮遲神色黯淡地瞪著自己:“霜晚,你騙我?”
“姐姐?”暮遲的反應讓霜晚疑惑。
“你說皇上沒有召見過你的!”
“我沒說謊,皇上確實沒有召見過我?!?
“那怎麼會突然封你爲貴人?是你自己說過,我們要先在宮中學習禮儀,然後才能得見聖駕,之後才能決定是否留用,再來纔是封賞?;噬先羰菦]召見過你,哪可能直接封你貴人?”暮遲雙眸含怒,激動斥道,“你明明知道我最討厭人騙我了!”
暮遲這樣生氣,實屬她意料之外,霜晚心平氣和地解釋:“皇上封賞,是因爲我幫方將軍擒下北靖王。方纔皇后留我下來,也說到了這事。我以爲只是給一些賞賜,並沒料到會有此旨意。”
可是暮遲顯然不願聽她解釋,已拉著銀硃走到門口,有要離開之意。
知道暮遲每次耍起性子都難哄,霜晚無奈:“方纔未能及時告訴姐姐這件事,是我的不是。可姐姐怎能不信我?”
以前暮遲生氣,只要她道歉,多少都能氣消。可是暮遲卻一副去意已決的模樣,回頭看了一眼夜魈,又望向她。臉上掛著她從前從未見過的冷笑,連語氣也變得陰陽怪氣起來:“你的腰帶,今早見皇后之前打的是梅花結,可是現在卻是系的三元結。瞧皇上多心疼你,還特地請了太醫來呢。”
砰地一聲門響,暮遲竟已決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