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山洞中瀰漫著濃郁的烤食香味,地上躺著的只有她一個人。她坐了起來,看到火堆上架著的食物就快要烤至金黃,正往外冒著熱氣。
火堆旁坐著一個人,身穿粗糙的布衣。但即使是廉價的衣裝,也怎麼都掩蓋不了身上的狂傲之氣。他的頭髮僅用一根細稈綁起,露出極其俊朗的五官。飛揚的眉彰顯了不羈,眼瞳並不是純正的黑,被火光映照,有幾道銀光閃爍??⊥Φ谋菢畔?,薄脣似總是帶著諷意,微微上勾。只是,額面上一條顯著的刀傷破壞了整體五官的美感。
霜晚有些怔忪,一時竟認不出這人是誰。
“餓了嗎?過來?!边@總帶著一絲戲謔的聲音,屬於顧無極。
他遞了一根剛烤好的雞腿給她,看她一直盯著他,便說:“這附近住有獵戶,我幫他捕了幾隻山雞,他送我衣服還有一壺酒。”
霜晚確實餓了,便也在火堆旁坐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美食。雞腿烤得皮酥肉嫩,倒是她這幾天來吃過最好的食物了。有這樣好的手藝,看來他真的非常習慣這種野外生活。
相較於她的秀氣,他的吃相顯得相當豪邁。
從高高在上的王爺淪落至逃亡荒野的亡命之徒,想必經歷過不少風霜。明明有機會奪得皇位卻偏偏選擇了這樣的路,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霜晚心中雖好奇,但顧無極如何並不是她首要關心的,她最想知道的是:“你打算何時放我走?”
他卻不理會這個問題,就著壺口喝了一口酒,隨性地就把酒壺遞給她:“喝嗎?陳年花雕,味道不錯。”
霜晚面不改色地搖頭:“我不會喝酒。”
“你的人生一定少了很多樂趣?!彼菩Ψ切Φ兀趾攘艘豢凇?
“就算會喝,人生也不見得有太多樂趣?!彼娜松?,就沒有什麼樂趣。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突然將剩下的酒全數灌下,站起來,也把她拉起,道:“走吧?!?
“去哪?”
“帶你去找樂子。”
言畢,他半拖著她往洞外跑。這人興致也來得太快,霜晚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得跟著他跑。好不容易,等他在一條河邊停下,她已氣喘吁吁。
河堤兩岸青草呈柔亮的綠色,河流不急,水清澈得可以看見魚兒快樂的暢遊。
“你該多鍛鍊身體,就這麼點路,喘成這樣?!彼敛豢蜌獾爻靶λ膵扇酢?
“是你跑太急?!彼环數胤瘩g,沒注意到自己已微微對他卸下了心防。
顧無極撿起一塊小石子,然後說:“看著。”
他對著河流隨手將石子一扔,石子被他扔出十幾米遠,在水面上反彈了七次才沉下。他得意地問她:“厲害吧?”
“小孩子都會玩的遊戲?!彼淅涞貋G下評語,說要帶她找樂子,竟然是來丟石頭?
“你玩過?”
“沒有?!敝灰娺^。
知道她是將軍府的小姐,怎麼也不可能去玩這種山間野孩子纔會玩的遊戲。他笑了笑,特地挑了個扁平的石子給她,道:“試試?”
她接過,學他的樣子往水面上一扔,石子還真反彈了三下。
“你還挺有天分嘛。”他漫不經心地,又將石子丟出,然後突然心血來潮地說:“如果你能贏過我,我送你回方旭那兒?!?
“真的?”霜晚沒想到他會跟她打這種賭,她還在盤算著要怎麼從他手中逃脫,可是機會竟這麼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笨此@麼高興,他倒有些不悅了。
“你不是君子?!彼梢牡乜粗?。
他失笑:“反正我答應你,絕不食言就是了?!?
霜晚又試了一次,可是這次竟一次都沒有彈起,石子就直直地落下去了。或許是她太著急,之後不管她怎麼扔,竟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但她也不氣餒,興許是玩出了趣味,又或是對勝敗的執著,這麼簡單的一個遊戲她竟玩了半個多時辰也不膩。
他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微微沉下了臉色。
“霜晚。”他突地抓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還是第一次聽他喊她的名字。
“你當真這麼想進皇帝的後宮?”
她揣測他問這個的意圖,然後說:“這與你無關?!?
他探究的眼神掠過她,她低下眸去,而他把她的手壓下,道:“把手放平,再試一次?!?
這一次,石子連漂了六次。
“成功了!”她驚喜地喊了出來,似乎根本就忘了賭約的事。就是以前在將軍府,她也甚少笑得這麼開心。眉眼彎起,如同彎月般。頰上淡淡的紅,是最豔麗的風景。
“顧無極,下次我定贏過你!”她回頭看他。
但回頭,看到的是他冷冽的瞳眸,散發著危險的光,深深注視著她。她只覺呼吸緊
窒,弄不清他想對自己做什麼,就如同她也弄不清他硬要把她擄走的意圖。
她不害怕,自己的安危,她並不太放在心上。她在乎的,就只有這麼一個人而已。
暮遲,即使她們不是同父所出,畢竟是她血緣相系的唯一的姐姐。如果她不在,她不敢保證父親不會違背約定,殺了暮遲。所以,她得回去。
他的視線往下,一手伸前,緩慢地,解開她衣領的鈕釦。
她僵直地站著,瞪著他。
這男人做事毫無章法,一點都摸不透他的意圖。鈕釦被解開三顆,他的手無禮地觸摸著她細嫩的頸子。上頭的指痕已由紅轉黑,可見昨夜他用力之深。
霜晚隱下慍怒,任由他輕薄。她深知自己落入他的手中,猶如待宰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但他卻突地笑了起來,神情帶了些許邪氣,倒像是想開了什麼一般,那雙眼變得清明。
他替她將領口的鈕釦扣好,爾後蹲下去,又撿了顆石子。默不作聲地,在石子上施加了一點內力,往前一扔,石子竟跳躍出百米之外,數不出到底漂了幾次。
她瞠目,才發覺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勝算。
他看著她隱含怒氣的眸子,暗笑她的天真,“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讓到手的獵物跑掉?”
他又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腕,道:“這附近不宜久留,走吧。”
出了山林,一路沒有歇息,竟到了市鎮。
彷彿已好久沒有看到過人羣,霜晚有些不適應。
小鎮規模不大,但也熱鬧非常,隨處便是賣小玩意的攤販,人來人往。吃驚的是,顧無極竟如此大膽,明明是個朝廷欽犯,居然還光明正大地在這般熱鬧的大街上走。
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他主動解答:“你放心,那昏君可不敢在大街小巷四處張貼我的畫像來捉拿我。”
她不解,他又道:“因爲我和他,長得有幾分相像?!?
霜晚沒有搭話,刻意冷漠,出了林子後,甚至再沒看他一眼。
她的態度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不知爲何,他反而心情大好,一路上,臉上是掩不住的笑容和興味。
她厭惡他那獵人般的眼神,好像她已是他的籠中鳥。然而,她對此卻毫無辦法。
此時的她依然一身銀絲暗紋白裙,臉上脂粉未施,毫不起眼的打扮,卻顯得清麗脫俗。小鎮上幾時出現過如此美麗的女子?街上的人們漸漸注意到她,卻又不敢發出讚歎,彷彿一點聲音都是褻瀆。
顧無極的好心情應是源於這些男人們傾慕的視線,在衆人安靜之際,他卻輕笑出聲,引來敵視。但這麼一看下去,其他人才注意到原來這竟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他在一間叫望月樓的酒樓前停下腳步,視線稍稍往後,然後眼眸一瞇,手稍稍使力,把她拉了進去。顧無極無視一樓的普通坐席,邁向樓梯,直奔二樓雅座。小二見他一身粗陋的布衣,又如此目中無人,本想訓斥他。但看他一眼,又覺他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夫,再看他第二眼,便覺自己看到了那隻屬於王公貴族的貴氣,於是任由他上樓,甚至還熱心地跟過去,招呼道:
“客官,請問要點些什麼呢?”
“先沏一壺茶,再上幾道你們這裡的招牌,我和我妹子兩個人用?!?
誰是他妹子?霜晚微微蹙眉,不知他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
“是,是,馬上來!”他還道是哪裡來的神仙眷侶呢,原來是一對兄妹。店小二麻利地將抹布往肩上一甩,很快下樓準備。
他選在了一個景觀最好的位子坐下,一手託著下巴,興致盎然地看著樓下。下方人來人往,她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值得他注意的事物,但他卻看得頗有滋味。
霜晚皺了皺眉,終是忍不住開了口:“我們哪有銀兩在這種地方吃飯?”她從家中帶來的盤纏都放在暮遲那兒,而她不信他一個逃犯身上會有錢!
“是沒有。”他滿不在乎地答。
霜晚惱了,立即站了起來,作勢要走。但一被他孤狼般懾人的眼鎖住,她就像一隻被囚禁的蝴蝶,飛也飛不出。恰巧店家動作迅速,小二已來上菜。
方纔懾人的氣息消去,他揚起戲謔的笑容,道:
“妹子,就算趕路再急,也不差一餐飯的時間吧?”
他又高聲喊她妹子,她含怒的眸看著他,知道這時就算走也沒用,便又重新坐下。
“這是我們店的招牌‘九龍吐珠’,‘金屋藏嬌’,‘滿園春
色’?!钡晷《抵嗣罢垉晌豢凸俾谩!?
店內的菜名倒挺有意思,所謂九龍吐珠只不過是清蒸鱸魚,金屋藏嬌是白切雞肉和牛肉的拼盤,而滿園春
色則是青紅辣椒炒青菜。
他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卻堅持不肯動筷,只是倔強地偏頭看著窗外。
但顧無極怎肯讓她如願?他夾了一塊牛肉到她嘴邊,逼迫她張嘴,威脅道:“你不吃,我就一直餵你?!?
霜晚握拳,極不情願地張嘴,只是一小塊牛肉,她卻細嚼慢嚥,許久才嚥下。
他看她吃了東西,心滿意足地笑,低沉地道:“乖女孩。”
心跳忽地加快,不知爲何,她突然覺得兩頰變得熱辣,不自然地別開了眼。
“放心吧,只要我們坐著,這餐飯的錢自然有人會付。”他看著她,似乎在遺憾不能再喂她吃一口。
店小二又上樓來,這次,給他們上了一壺酒。
顧無極一點都不客氣,什麼都不問笑著就飲起酒來,但霜晚卻心生奇怪,道:“小二,我們並沒有叫酒?!?
“姑娘,是那邊的客官請兩位喝的。兩位客官的飯錢也由那位公子付了。”
霜晚怔了怔,竟然還真被顧無極說中了。
她順著小二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邊一位身穿錦衣華服的貴氣公子,正朝她舉杯。
小二又說:“兩位真有面子,那可是侯大人的公子呢!”
侯大人?
霜晚忽然激動地拉住店小二,問:“你說的侯大人可是辛豐縣的知府侯應劫大人?”
店小二雖不知這位美貌的姑娘爲何突然這麼緊張,仍是回答:“是啊?!?
看到店小二疑惑的眼神,霜晚才猛地察覺自己的失禮。她看向顧無極,果然他正一邊喝酒,一邊有趣地望著她。
她必須冷靜下來,這是一個機會。她曾經聽父親說過候應劫,他是個清廉愛民的好官,與父親頗有交情。她與侯大人有過一面之緣,如果他見了她淪落此地,且跟個陌生的男人一起,一定會起疑心的。
“你想求救?”他輕而易舉地就發現她的打算,脣角的諷意更深。
她的臉色變了變,沒有否認。而他突地站了起來,經過她時手似乎異樣地震了一下,但誰也沒看清他做了什麼。
霜晚睜大一雙美目,那最清亮的眸子含著天大的怒氣瞪著他。張嘴,竟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
這男人,剛纔點了她的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