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噼啪作響, 溫暖的火光總算驅走了寒意。霜晚坐在火堆旁,漸漸犯了困,卻不敢睡著。
白駿完全視她爲無物, 已經擁著明魅睡下。這人能在守備森嚴的王府來去自如, 而且帶著兩個女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王府到了夷山, 想來武功不俗。霜晚放棄了偷襲的念頭, 鎮定地拿來竹筒盛入冰雪, 又放到火上燒融成水。
趁白駿睡熟,她將摘來的曼陀羅花葉搗碎,混了一些在水中。在竹筒裡面也費了些心思, 做了個夾層,上面那層是清水, 下面纔是迷藥。
夷山山脈橫穿北方邊境, 正如白駿所說, 不熟悉地勢的人極容易迷失。她知道餘三飛帶了兩萬精兵在夷山埋伏,可是現在她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更無法求援,只能想辦法自己脫身。
天快亮了,霜晚一夜精神緊繃,已是極爲睏倦。
白駿隨後醒來,見她依然保持著昨晚的姿勢抱膝坐著, 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直笑得她發寒。
正好可以試探他對明魅的感情, 霜晚懇求道:“小姐已有八個月的身孕, 不能奔波勞累, 求求你送小姐回王府吧!”
白駿起初一直盯著她,幾秒後才低頭看了看明魅的肚子。
現在是最容易早產的時候, 稍有不慎母子都可能面臨危險。但白駿仍是面無表情地道:“我不會放她回去的。”
霜晚不免失望,卻也沒有繼續求他。
他看到了霜晚身邊放的竹筒,道:“把水給我。”
霜晚需要他帶她們走出夷山,現在還不能輕舉妄動。她將竹筒遞了過去,見他先餵了明魅喝水,自己才喝了幾口。
明魅竟仍然未醒,霜晚懷疑她被白駿點了睡穴。不過也好,若是明魅醒來發現自己被白駿帶走,還不知道會不會動胎氣。
他們花了一天的功夫才走出夷山,這裡已是東嶽邊境,再走幾步過去就是北庭了。
前方有個小鎮,邊境常有別國的商販流通,東嶽和北庭之間的戰事並未影響小鎮的繁華。霜晚思索著從這裡脫身的可能性,對周圍的景物極爲留心。街上的商販都自備有木板車,如果她一個人要將明魅帶走,也許要用到這個。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木板車太顛簸,明魅的身子經不起折騰。她與明魅身上的首飾應該能僱得起車伕,問題是要上哪裡找頂轎子?
在她沉思之際,白駿卻在一間賣衣服的攤檔前停下。攤主見他一身華服,熱情地道:“客官來得正好,我們剛進了一批好料子,客官要不要試試?”
攤主拿出一件白毛皮的坎肩:“這是我們最好的一件,雪貂皮做的,正適合夫人。”
興許是夫人二字討了白駿的歡心,他買下了那件坎肩和一件厚重的大衣,之後看了霜晚一眼,又丟了一件毛皮披風給她。
趕路時走得急,霜晚又一直聚精會神地思索如何脫身,竟一時忘記了寒冷。此時裹上那件披風,才發現原來雙手都已經快要凍僵了。
幸好沒有下雪,可是這樣冷,要是明魅受涼就糟糕了。白駿正爲明魅穿上大衣和坎肩,霜晚過去探了探她的體溫,隨即臉色一變。
明魅的體溫原就比常人略低,發燒了也難以察覺。
注意到她面色有異,白駿問:“怎麼了?”
“小姐發燒了,必須趕緊找個大夫。”霜晚回頭問剛剛那攤主:“請問附近哪裡有醫館?”
“醫館?都關門啦!現在正打仗呢,大夫們都被朝廷徵用做了軍醫,你們方圓百里都不可能找到人治病的。”
霜晚緊握著明魅的手,聽她低聲發出了不適的□□,不禁眉頭皺起,又問:“那麼哪裡有藥賣麼?”
攤主搖搖頭:“姑娘,你在我們樂郡什麼都能買到,就是買不著藥!前陣子北庭軍來過,把所有藥材都收走啦,現在冬天裡又沒人敢上山採藥,連普通的藥草都珍貴得很呢。”
霜晚著急道:“大哥,我家小姐發著高燒,這樣下去不行的。你有沒有認識的人家裡還有治風邪的藥草,當是行善積德,告訴我們吧。價錢不是問題。”
攤主露出同情的眼神:“沒用的姑娘,北庭的軍爺挨家挨戶地搜,發現哪家藏了就要抄斬的,誰還敢藏?恐怕鄰近的村落小鎮都一樣,真的是一藥難求啊!”
“那鎮上的人若是生病了怎麼辦呢?”
“能怎麼辦,只能跪求菩薩保佑能熬過去。”
沒有大夫,竟然連藥材也沒有,若只是普通的發燒就罷了,可是明魅懷著孩子,這可怎麼辦纔好?見白駿只是站在一旁彷彿事不關己,霜晚不禁有些惱了。若不是他發動什麼戰爭,他們哪會找不到大夫和藥材。若不是他來招惹明魅,明魅又何苦受這種罪?然而怒氣被她生生壓下,現在與白駿發生衝突,絕非明智之舉。
白駿又過來抱起明魅,她問:“小姐病著,你要帶她上哪兒?”
“去軍營。”
“最近的軍營離這裡多遠?”
白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彷彿看出了她不像普通的侍女,但仍回答道:“在夷山。”
他們剛從夷山下來,光下山就費了不少時間,況且夷山比起小鎮更加嚴寒,只怕還未到軍營,明魅的病就加重了。
“不行,太遠了,小姐必須馬上退燒,否則時間久了會傷到孩子的。”
白駿斜睨著她:“那你有什麼法子?”
“我們先找一間客棧安頓下來吧,小姐不宜再勞累。”
白駿仍是那樣陰冷的眼神,對霜晚道:“若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第一個殺了你。”
明明他纔是害明魅受罪的罪魁禍首,竟然遷怒於人。霜晚不語,跟著他到了客棧。一進門她就跟掌櫃要了一壺酒,然後吩咐小二燒了一盆水送上來。烈酒倒入水裡稀釋過後,她開始一遍一遍爲明魅擦身,希望酒精可以幫她降溫。
白駿始終杵在一旁看著她忙碌,霜晚抱著試探的心思,道:“若你隻身一人,來回軍營拿藥應該不會太久,可否……”
“你想趁我去拿藥然後帶她逃走是吧?”話未說完,已被白駿打斷。
“小姐現在生著病,我怎麼可能還帶著她逃?我答應你會照顧好她,一定不會離開的。”
白駿紋絲不動。
霜晚蹙眉道:“我擔心入夜了她可能會燒得更厲害。”
他那雙陰鷙的眼只是緊盯著她:“若她出事,你也別想活。”
霜晚跟他無法溝通,卻也明白了他對明魅的感情只是佔有多於戀慕。現在只能如那攤主說的那樣,祈禱老天爺讓酒精湊效,明魅的高燒能退下來。
幸而到了夜裡時明魅的體溫降下了不少,霜晚始終握著她的手,仍然不敢閤眼。
突然門響了,似乎是白駿出去。趁他不在,霜晚想著是否可以在房裡留些線索,突然她的手被明魅反握住。
見明魅終於有了意識,霜晚大喜:“明魅,你沒事了?”
“頭還有點暈,不過還好。這裡是什麼地方?”
“樂郡,東嶽與北庭的交界。我們被白駿帶出來了。”
聽到白駿這個名字,明魅幾乎瞬間刷白了臉色,匆忙問:“他現在在哪裡?”
“剛剛出去。”
明魅掙扎著起身,馬上道:“快逃。”
見她這樣的反應,霜晚也不耽擱,立即伸手去扶她起來。然而明魅又是一頓,她的耳朵極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迅速躺回原處,小聲道:“不好,他回來了。”
“你身側的竹筒抽掉外層,裡面是曼陀羅草。”
明魅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霜晚若無其事地拿起毛巾,繼續爲她擦身。
“她怎麼樣?”白駿果然回來了。
“小姐已經退燒。”
“她醒來過?”
霜晚面不改色,平靜地道:“沒醒,就是一直睡得不安穩。”
白駿丟了一包東西給她,霜晚不明所以地打開一看,裡面竟是藥草。
“讓人快馬送過來的,你去熬了給她喝吧。”
原來是吩咐了他的手下去拿藥,怪不得絲毫不緊張。這裡是他的地盤,他要什麼怎麼可能沒有。霜晚因爲明魅的病變得六神無主,竟一時沒有想到。
霜晚不放心明魅與他獨處,可不得已還是起身去了熬藥。
已是深夜,今天的空氣一直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她與掌櫃借了廚房,扇著火,藥汁散發出來的苦澀氣味在空氣中飄蕩著,讓她覺得一陣噁心。她和明魅失蹤已有一整天了,王府那邊應該早就派人搜尋。然而白駿是高手,帶她們出來必定連半點蹤跡都不會留下,等他們找來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過了好一陣子霜晚端藥回去,卻聽見屋裡頭有說話聲。她不知道該不該貿然進去,突然聽到白駿笑得陰陽怪氣:“你果然已經醒了。”
明魅沒有做聲,白駿又道:“外面的人,進來。”
霜晚推門而入,見到明魅臉色難看地坐在牀頭,脣角有絲殷紅的痕跡,像是血跡。
再看白駿,他的脣角被咬破,但是似乎心情很好。
霜晚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道:“小姐,喝藥吧。”
明魅接過,一鼓作氣將一大碗藥灌進了喉嚨,然後又被苦藥嗆得咳嗽起來。白駿在一旁拍著她的背,明魅咳著道:“水。”
桌上的茶壺已經空了,盛了水的竹筒就放在明魅身邊。白駿拿起那竹筒喂她,霜晚卻注意到外層已經被打開。明魅難得模樣乖順,安安靜靜地就著他的手喝水。突然她側頭將脣送上。白駿來不及也沒想過要推拒,就這樣被她灌進了不少水。
末了明魅狠狠地擦著嘴脣,惡聲惡氣地道:“光我喝藥,也苦死你!”
白駿笑:“能看到你這麼主動,就算你餵給我的是□□也值了。”
迷藥不會這麼快見效,明魅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卻又不能發作。
“小姐喝完藥就休息吧,有身子的人情緒不能激動。”霜晚低頭站在旁側,適時打破僵局。
白駿果然有所顧慮,便不再挑撥。他寬衣後又想擁著明魅睡,但明魅無論如何都不肯,對他又踢又咬,他不情願也只得無奈放棄。
等到他們都睡下了,霜晚計算著迷藥作用的時間,過了一會兒纔去叫明魅起來。
明魅也沒睡著,馬上就起了身。
將白駿身上的錢袋摸了出來,兩人順利溜出客棧,霜晚問:“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明魅的臉色一直不好,卻還是道:“沒關係,我們先逃出去。”
霜晚知道明魅愛逞強,但如今確實走爲上策。她有了計劃,便道:“我們先別回東嶽。要到東嶽必須橫穿夷山,天寒地凍的,只憑我們兩個人是走不出夷山的,還不如就在附近找地方落腳。”
“你確定?他醒來後一定會派兵搜尋我們的。”
霜晚點點頭:“如果回東嶽,我們可能沒上夷山就被捉住了。”
白天在白駿買衣服的時候她看到有許多乞丐在路邊乞討,跟明魅找到了一間小寺廟,果然有不少乞兒睡在裡頭。霜晚找了兩個與她們身形相似的女人,給了她們一錠銀子,又交換了身上的衣物,便囑咐她們朝夷山走。
她與明魅都做了喬裝,明魅是身材肥胖的保鏢,而她則是文弱書生。趁夜,兩人輕易過了樂郡的關口,去了鄰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