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變
七王府的陳設與八王府的自然,二王府的精緻不同,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尊貴。尊貴中恍然又帶著些差別,一些小小的細節裡,透露著淡淡的淳樸。正走著的雪白碎石鋪設的小路兩側,種著的不是奇花異草,而是很常見的蒲公英,這時節,白色的絨球早已散落,綠色也所剩無幾,只剩下枯黃的莖葉,交頸纏繞。
路的盡頭,縵立一人,藍衣如畫,秋目含霜。
我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爲他在等我,站住身,暗想出府的路到底是哪條。似乎剛纔好奇路邊的蒲公英了,纔會一時在昏黃的照燈中走錯了方向。原來,這條路是通往他寢居的。
想掉頭,可是腳,卻已然邁不開。
那個人,輕輕的蹲了下來,手指輕輕捻動著一根枯黃的蒲公英。
不再是不可一世高貴淡漠的七王爺,冰藍色的袍子隨意就搭在了草枝上,臉上,是放下疏離後微漠的思量。
他在想著什麼,否則,怎麼可能連我這種不會武功的人靠近都沒有察覺。
這個人,我終於可以肯定地承認,讓我有些放不下。
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紀,與我應該一般,可是,爲何要把自己困在心防裡。
卻終究只是想想,放不下又怎樣,我於他不過只是路人,還是個,下人。路人就是路人,下人總該有個下人樣。
所以,還是拔腿趕快走人吧,萬一沒發火的姬雲傾看到我突然就想通了,那我豈不是自找苦吃。
沒走幾步,眼前就晃來一個藍影。
老大,才說你思考投入,咋地一會兒就走神了呢?
“王爺贖罪,天太黑,小的一時不熟走錯了路。不小心打擾了王爺,王爺您繼續,小的馬上就回去。”我低著頭砸吧嘴,說得溜溜的。
可惜這七王爺既沒有發話也沒有讓道兒,唉,當真是人心難懂。都說女人的心思難猜,可是女人褪去各式各樣的外衣後,終究不過是溫順可愛的玻璃心。說什麼女人心海底針的男人,大多都是不會真心去呵護女人的人吧,要不然那樣簡單的事,怎麼就成了老大難呢。這世上,歸得還是用這樣那樣的話去描述女人的男人最狡猾難懂吧,雖然我好像也是其中一個。
所以,就算眼前的人像雪蓮般孤高動人,他也還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不一般的男人,你不能把他想得太簡單。不過話是這麼說,在不熟悉這個人的情況下,還是想簡單點兒舒心,反正也探究不出個名堂來,舒心總比煩心好不是。
擡頭瞅瞅姬雲傾,他的臉揹著光,在淡寂的陰影中,恍然有了些模糊和溫柔的輪廓。
“王爺,有什麼吩咐麼?”
“你,你今晚就留在這兒吧。時候也不早了,回去被發現可就不太好。”不知是不是這昏黃的燈光讓人也變得柔軟起來,他的話里居然也不再有堅硬的棱角,就像夜色下的月光,散染開來,浸得人心裡,都模糊了界限。
“好啊。謝王爺。”我微微揚起嘴角。
他靜靜凝視了我一會兒,“對了,你有東西落在城西的房子裡了。”
東西?什麼東西?我仔細想了想,一時有些疑惑。
他從腰間取出一塊青碧的玉佩。
如果不告訴我,我幾乎要忘了自己還藏著喬渚笙的這樣東西。平日裡都沒怎麼帶著,唯獨上次去春花樓時爲了顯擺順手塞到了袖子裡,不知怎的竟遺落了。一件本來就不屬於你的東西,沒理由總記掛在心上。
“啊,謝謝王爺!”接過來,把它揣進了懷裡。
“這玉很值錢吶,是你的麼?丟了也沒概念,還真不上心。”他靜靜道。
“哦,當然是我的!這不是剛纔惦念著要騙玉飲香,所以沒在意麼。”
難不成這玉真的很值錢,讓姬雲傾以爲是我用非法手段得來的?
靠,我看上去很像一個壞人麼!
袖風一掃,他垂下的眼簾遮住了所有的情緒,“你下去吧。”
其實這七王府給我睡的房間還挺舒服的,反正除開姬雲傾這個人的冷漠不說,他作爲一個王爺還是相當有風範的。至少,惡……
腦子裡忽的就想起了自家那位王爺,一雙似笑非笑桃花眼,一張明豔傾城妖精臉,兄弟間的差別,未免也太大了吧。擦,我怎麼條件反射的就把他當成了自家主子了!
窗外是溫柔的月兒黃,在外奔波久了,曾經戀家認牀的毛病也被強行給治好了。笑一笑,就算不是自己的身體,就算被喬渚笙的朋友愛人斥責,我也要活下去,活著,纔有一切。如果可以,我會連你的那一份一塊兒活下來,喬渚笙。從未見過的人,現在卻像久久相識的朋友,不管你介不介意,如今這身體裡住的,只有施亂紅一人,以後,也只有施亂紅的人生。
好久沒有這麼放鬆,整個身體都在呼喚著休息。侵襲而來的,是沉沉的睡意。
早上醒來時,人已恍然。看著整個屋子的陳設,驚覺自己昨天居然一夜無夢。有多久沒有睡得這樣沉了呢,一個人的日子,難免會過得小心翼翼,到這個世界來更是如此。好眠到天亮,是夢裡纔會發生的事情。
伸個懶腰,不管怎樣,良好的睡眠對人的益處無可估量,現在,我已經精力充沛心情愉悅胃口大開正準備對一日之計裡最重要的三件事之一——早餐進行籌劃了。
穿好衣服打開房門,一個看上去特乖巧的小丫環站在門外一旁。喲,可別是讓人家小姑娘守了大半夜吧,這罪過我擔當不起,憐香惜玉一點,我比誰都恪守。
“這位姑娘,那個,有什麼事嗎?”我倚著門框,溫柔地笑問。
“施公子,王爺讓你起來了就到前廳去用早飯。”小丫環粉頰微紅,“請跟我來吧。”
施公子?!
我一時沒從門框上滑下來。嘿嘿,雖然換了個地兒,可看來我依然是純情美眉的殺手啊,人喬渚笙雖然不是那什麼“××美男子”“××N公子”之一,怎麼著也是一個十七八歲氣質清朗的翩翩少年不是,配上我的拿手笑容,西裝褲下拜倒的少女以後還是可以預料的,某些如燕某之類的另類少女當然除外。
不過這到前廳用早飯,雖然合了我當前的生理需求,但是咱心理可還是咚咚敲鼓。無事獻殷勤,後面那句人人都知道。七王爺鐵定是不會向我這種人獻殷勤的,所以後面那句現在誰也不知道。
一路繞過幾座精緻的涼亭,再繞過幾處冬天仍有鮮花的花園,想起昨夜那一片枯黃的蒲公英,覺得像是做了個夢。瞧瞧天色,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這位妹妹,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概巳時初了。”小丫環低頭搓著衣角。
巳時!那不都是早上9點多了。
“你家王爺吃早飯這麼晚啊?我家王爺每天都起得很早哩!”所以我每天也被迫起得很早!
那小丫環突然停住,側過身來用一種近乎看白癡的眼光看著我。
不是吧,明明是很乖巧很乖巧的小姑娘的說,眼神咋地變得這麼兇悍了。
她胸口起伏了幾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掛上甜甜的笑容,“這個,公子還是自己去問王爺吧,奴婢也不知。”
我真白癡啊我,跑去問姬雲傾每天幾點起牀幾點吃飯!從她剛纔的表情我差不多也可以知道自己問了個多麼愚蠢的問題,人家現在這個時候吃飯,擺明了是在等我。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希望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事實證明,大多數時候都是事與願違的。
一進前廳,就看到一桌的點心,以及臨窗而立的七王爺。
王爺果然是王爺,吃個早飯都這麼花哨。
聽到我進來的動靜,他轉過身。
“你來了。”
一句話,不是什麼豪言壯語,不是什麼甜言蜜語,心裡卻像被扯住了,千絲萬縷,扯不斷的情思。
“嗯。小的該死,不知怎的就睡到了現在。王爺您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你餓了麼,餓了就吃飯吧。我也還沒吃。”他淡淡說了句,然後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整個前廳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連燕彩也不在旁邊。
“站著幹什麼,過來坐。”他看向我,眼裡說不上溫柔,也說不上冰冷。彷彿在他看來,這一切平常得再平常不過。
緩緩走過去,他拽住我的衣袖,讓我坐在他的旁邊。
“王爺,您這樣讓小的可是惶恐萬分。”我彎下腰,垂著頭。
沒有回話。
稍稍擡頭,他正在盛粥,臉上,居然是一絲不茍的表情。
“你剛纔說什麼?”他盛完粥,放到我面前,“先吃飯吧。”
快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