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奸(下)
“謝王爺不殺之恩,謝王爺救命之恩!”我趴在地上,要是屁股後面長了一條尾巴,估計此刻搖得正歡。
“你可知從你進這房間開始,你本來已經死了八次了。”
我擡起頭,不解地望著他。
“你進門時,若是察覺到我的氣息從而準備逃跑,那麼你便死了第一次了。你進裡屋時,我曾無聲無息用斃命的招式試探過你,若是你有武功而做出任何防衛的舉動,那麼你又死了第二次。你到我牀頭,若不是因爲沒有夜視的本領而摸索了半天,甚至還準備把我的秘藥拿出去瞧個究竟,那麼你此刻便是一具屍體躺在我的牀頭。我發現你時,你驚惶失措漏洞百出,但回答卻有那麼些道理,可你若是措辭精妙天衣無縫,你便已經死了第四次。我讓你喝下這瓶藥,你百般不願卻又無可奈何,若是你有任何反抗的舉動,你恐怕又死了一次。你拿的那瓶藥並不是什麼劇毒之物,倘若真是,你就死了第五次了。在你喝下那藥之時,我本已決定放過你,可是——”
他雙眸一轉,盯著我的目光十分銳利,“可是居然還真的有人夜襲瑤華居!這一切來得太巧,我頓時又對你生出懷疑來。若不是心中尚存對你的一絲好感而你又真的不懂武功,你恐怕已被我掐死。若是那夜襲之人沒有對你痛下殺手,抑或他對你痛下殺手之時我沒有阻止,你便死了第七次。倘若剛纔毒煙四散你又吸入之後,我沒有親自度真氣給你,你怕真的就成了那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
經由他那麼一說,我好像真的是命懸一線,渾然不覺之下竟冒了一身汗。
“王爺英明!王爺的恩情小的此生都無以爲報!”我聲音顫抖。他此刻一番話,把所有的事情都挑明瞭,那麼無非有兩種情況,要麼是他完全信任了我,覺得告訴我也無妨,要麼就是他已經清楚了我的一切,覺得我怎樣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起來罷。”他淡淡道。
他的房間相當潔淨,就連地面也沒多少塵土,不過我還是很不自在地拍了拍衣服。拍衣服的時候偷偷瞟了他一眼,他表情平和,我暗自鬆一口氣。
“你不是喬渚笙。”他突然開口道。
我本來就不是喬渚笙嘛。等一下,他說我不是什麼來著?!
我驚惶擡頭,正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裡似乎還有猶疑,但是看到我的那一剎那,他突然笑了,“你的確不是喬渚笙。”
他他他……他怎麼知道我不是喬渚笙!還有,他怎麼知道喬渚笙!
“你究竟是誰?”他撐著下巴,口氣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可是那眼神卻又不太嚴肅。
“王爺,小的是亂紅啊,嘿嘿嘿。”我說的是實話,所以目光毫不閃爍。
他靜靜打量了我一番,“施亂紅?”
“小的在。”
“我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個叫施亂紅的人。”
你沒聽說過的多了,不說太遠的,你知道街頭那個賣功夫茶的夥計是叫張小三還是李小四?
“王爺你這是哪裡話,亂紅只是平民老百姓一個,連江湖是甜是辣都不清楚羅,沒聽說過不是很正常的。”
他不語,看著我抿嘴笑了半晌。就在我快要被他笑得發毛的時候,他眉頭一鎖,“可據我所知二王爺派到我府中的的確是喬渚笙。雖然沒幾人見過那喬渚笙的廬山真面目,但滄浪一劍於滄浪說的話我還是信得過的。”
他一會兒說來人就是喬渚笙,一會兒又說我不是喬渚笙,他到底……慢著,他該不會是在套我的話吧?那於滄浪的上頭雖然是那老狐貍二王爺,但他好歹也是一條硬漢子,不會輕易出賣自己的主人。這姬月追口口聲聲說著二王爺派來了喬渚笙,可並沒有跡象表明我就是那喬渚笙啊。
“王爺,恕小的愚鈍。”
“呵。”他勾起嘴角,“我這府上有內奸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究竟是誰,有幾個,我本想著今天得空,不如試他一試。沒想到卻是你自投羅網,你還真的是愚蠢到家了。”
“王爺懷疑小的是奸細?”我一瞪眼,直直看著他。
“難道你不是?”他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眼裡是絕對的自信,“我以爲你過了今晚九死一生,會有點兒長進。”
我不喜歡他那種目光,彷彿要把我整個剝離開來,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姬月追。
“我不是。”
下巴一陣劇痛。
“你以爲我爲何無緣無故提拔你?你以爲我剛纔爲何要救你?你平日擅於奉承且處事機靈,卻又偶爾透露出一股嬌憨呆傻之態,似乎不像奸細,但也正因如此,我才尤其擔心是你城府太深。剛纔那賊人試圖傷害你,難道不是因爲想要滅口?說說我想知道的吧,我把你留到今天可不是爲了聽你那些沒一個真字兒的話的。”
原來他一直懷疑我,原來他平日裡同我笑罵厲柔統統都是逢場作戲,原來我百般遮掩在他眼裡不過是可笑的貓鼠遊戲。
字字如刀,字字如刀呵,姬月追。
枉我覺得你是皇族中有那麼點……人情味的一個,枉我還因爲你的蒙污一直心神不寧。
我不是城府太深,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扮演一個你心中的奸細罷了。
“是。”嘴角似乎被咬破了,有血腥的味道散在舌尖,我緩緩說,“我是喬渚笙。”
“你是喬渚笙?”
“王爺,不相信的話您可以問於滄浪,若是再不信,大不了把那玉飲香找來,我想他總不至於把心尖上的人認錯吧。”我不屑笑道。
“不,你不是。”他冷冷斷定。
“王爺,依你的話我既不是施亂紅,也不是喬渚笙,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該是誰了。”我無奈撇撇嘴角。
他鬆開了我的下巴,神情有些恍惚,“喬渚笙冷傲獨行,也有一身好功夫,你絕不是他。”
我靜靜跪下,“王爺在上,容我說句實話。我是誰抑或我是不是喬渚笙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的確是沒有武功沒有威脅力的廢人一個,並且也懂得變通。從王爺的話裡我也聽出些味道來了,您有意留我一條命,我自然感激不盡萬死不辭。王爺您有任何問題,小的都會知無不言!”
“你……”
我盯住自己的手背,“小的是二王爺派來的,同我聯繫的正是滄浪一劍於滄浪。我平日裡也不知需要做些什麼,只有當於滄浪交予我任務時我纔開始辦事。”
“那你現在的任務是什麼?”
“是監視,另外,還要打探崑崙令的下落。”
“崑崙令?”
“據於滄浪所述,有消息稱崑崙令在您手上。”
“呵,連我都不知道崑崙令在我這裡,別人又是從何得知。”
“消息來自碧笞樓,這是於滄浪親口告訴我的。”
“荒唐!哈哈,真是荒唐至極。”
那姬月追突然大笑起來,我疑訝地擡頭看他,他笑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臉上一抹意味深長的思索。
他站起來,手背到身後,“我知道了。”
之後我倆便是長久的沉默,他不說話,我亦無語。只不過,他站著,我跪著,奶奶個熊!
“剛纔那人是誰?”他的聲音自頭頂上傳來。不知何時,他已經到了我旁邊。
“我不知。”我很果斷地回答,“我的唯一上線便是於滄浪,平日裡也是單獨行動,其他人一概不清楚。”
“哦?我倒是覺得那人就在你我周圍。”
“王爺,我本就失去了夜視的能力,而那人穿著黑衣又蒙著臉,我實在無法辨認。如果聽聲音的話,我不記得認識這個人。”
那喬渚笙認識誰我也不知,反正那個人的聲音我可是從來都沒聽過的。
“有些時候眼見都不一定爲實,又何況耳中所聞的呢。”姬月追道,“那人身姿敏捷輕靈,一招一式雖毒辣,但卻難掩生澀。依我看,他的年紀恐怕不像他的聲音那樣滄桑!”
我心中一驚,當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腦子裡陡然就出現林式玦的名字。
不,林式玦雖然有時候行爲詭異,但他不會武功,這一點連姬月追都確定了。
我定定心神,回答說:“王爺,這個我分辨不出。”
“不單你分辨不出,連本王也分辨不出他是誰。可我自有法子教他現出原形。”他聲音帶笑,“你起來罷。”
他這一笑,在我聽來卻是兩層含義,一層說明他似乎已對我沒有敵意,另一層則表明他早就對所謂奸細有所掌控。
我站起身體,挺直脊樑,既然已經被揭穿了,也不用再做出點頭哈腰的狗腿樣來。
“亂紅。”他手搭上我的肩膀,“本王便當你是施亂紅。”
心中一動,他這句話有幾分真意?
“謝王爺。”我抱拳。
“你可知道你接下來要幹什麼?”
“小的會竭盡全力爲王爺盡忠!”
“你的確要爲王爺盡忠,不過這王爺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