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微(下)
“我便知道是你?!彼易邅?,似乎都帶過來一陣清風。
“七王爺好?!?
“這樣甚好,你終於沒有和我見外了?!?
他不說我還未曾發覺,待他說了我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失神,竟忘了行禮。
我無話可回,只能站在原地傻笑,奇怪,一遇他嘴巴便像黏了膠,怎麼都打不開。
“在八王府過得可還好。”許是等不到我開口了,他先問道?!吧弦淮握f的話,你都還記得吧?”
“啊,八王爺對小的很好,勞煩七王爺掛心了。嗯,那個……”
他問我上一次說的話,我們好像說了很多話,他指的是那一句呢?
他露出微微失望的神情,“你說日後要到我這裡來,可是一次都沒見來過。我本以爲是八弟不放,現在看來倒是你本人無意了。也是,我沒問清你的想法,還真的是唐突了?!?
“沒,我沒忘?!蔽倚闹幸患保苯用摽诙?。
正對上他秋水般澄澈的眼神,焦惶地低下頭,“只是太忙了,太忙了。您也知道,快過年了,下人們總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是有很多要忙,要忙著適應這裡的風土人情,要忙著應付林式玦和姬月追,忙著完成我所謂的奸細任務,忙著發呆……姬雲傾,我哪有功夫去理會你,你又不是我的誰。
“剛纔進大殿時就好像看到你了,要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裡亂尋。”他扳起我的頭,“來之前我就想,說不定可以在這裡看看你。於是腳便管不住了,駕了馬車便進了宮來,果然……我果然沒白來一趟?!?
他嘴角輕輕揚起,看著我的目光似是無限溫柔。
“我……”
“你的臉色不是很好,是冷了吧?”他捏一捏我的胳膊,露出擔憂的神色,“穿得這麼少,當然會冷?!?
其實我穿得不少,在能體現風度的範圍內,我已經非常趨向於一個包子了。
我依舊未來得及答話,他已經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系在我身上。
“嗯,紅色配你恰好?!彼钟挠目戳宋乙粫海昂每?。名字也好?!?
臉上貌似有星火燎原之勢,誇就誇吧,但卻是從他嘴裡說出來,還用著那種語氣和神態,讓我簡直要無地自容。
小宮女春蘭說了,你們一個是天上的雲彩,一個是地上的粗泥。
你說這雲彩飄啊飄逍遙自在不就行了麼,非得要閒的沒事兒幹了跑一片黃土地上下幾滴雨做什麼。
“七王叔!”
不知道爲什麼,我頭一次覺得那小兔崽子的聲音好聽。
“哦,是笑微啊。”姬雲傾又恢復往日的禮貌且疏離,那客套性的微笑絲毫沒觸及眼底。
“王叔您怎麼得空到這裡來散步,皇爺爺沒留下你喝酒嗎?”姬笑微健步走過來,狀似不經意地側個頭,“誒,這不是我吩咐去領酒菜的小廝嗎?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王叔您了,我來訓斥就行?!?
“他沒犯什麼錯,不過是在向我問路。他不是你八叔家的小廝麼,你們認識?”
“啊,這個說來話長?!奔ξ⒌淖ψ印斑恕钡嘏脑谖疑砩?,聽這聲音就可以知道那隻小兔崽子用了多大的力氣,“你這奴才怎麼搞的,連個路都會弄不清,七王爺也是你能隨便問的嗎!七叔,我正要在花園裡喝喝酒賞賞月,不如給您添個杯子?”
姬雲傾看了我一眼,垂眼淡淡道:“不必了,我還有事要忙,夜深寒重,別喝太多?!?
“你叫什麼?”姬笑微斜斜瞧我一眼。他明明就和我身高相當,卻天生有種凌人的意氣在裡頭,我被他這麼一看,只覺得矮了一截。
“回世子,小的叫亂紅。”
“姓什麼?”
“姓施?!?
他眼珠一轉,突然伸出手挑起我的下巴。
“世子……”我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好看。名字也好?!彼昂槊}脈”地瞇起眼。
我立馬就跪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姬笑微的聲音裡飽含詫異,“快起來吧,可別把那麼貴重的披風給弄髒了。”
“我……”
“我七叔又不是個傻瓜,他都不擔心你擔心個什麼?”姬笑微的聲音漸行漸遠,“喂,還不起來就又迷路啦。”
我緊隨著跟上去,又聽得他嘀嘀咕咕,“不過他的話還真是肉麻啊?!?
他突然回過頭來,露出覺得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好看?怪不得他一直不娶,原來是傾心的類型與衆不同啊。”
我只覺得喉嚨裡像吞了蒼蠅,難道要我說自己長得醜?可是被這樣赤裸裸地鄙視,教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世子,您聽錯了,七王爺剛纔是誇他這披風,先不說我是個男的,就算我是個女人,也入不了王爺的法眼啊?!?
姬笑微狐疑地看看我,忽然眉頭舒展開來,“本世子哪有空管你,快點把東西拿到那邊石桌上,酒涼了就不好喝了?!?
他不在這件事上糾結我已經謝天謝地,連忙端了食盒,一開蓋,酒果然是熱的。原來這食盒是隔熱的,底部還添了一個小爐保溫。把小爐拿出來煨了酒,下酒菜是一碟鴨舌,一碟薄如蟬翼的酥皮牛肉,一碟糖炒花生。嘿,還真是個會享受的主。
“坐下吧?!彼缡敲畹馈?
“小的不敢?!?
“你難道不知道除了借酒澆愁的時候適宜獨處外,自斟自酌是一件很不痛快的事情嗎?”姬笑微皺眉看我。
這一點我們倒是很投機,酒是要分享著享受的,一個人喝酒容易演變成喝悶酒。
“那小的恭敬不如從命。”
我幫他添了一杯酒,然後坐下來給自己也倒了杯,酒液甫一入杯便嗅得一陣濃香撲鼻,我不禁感嘆出聲。
“是好酒吧?”他一飲而盡,眉間盡是得意之色,“我雖未及束髮之齡,然天下奇珍巧玩,名花好酒,卻是見了不少?!?
他若不說,我還真沒意識到他其實不過是個十五歲不到的少年,光那氣質及神韻,絕對是現代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不能比的。不過他此刻的表情卻像足了一個表現欲極強的孩子,我不覺暗自一笑,呵,我這大了十歲的人居然同他計較多時,還真是汗顏。
“世子的品味哪是我們這些平凡人所能企及的?!蔽业土诉攘艘豢?,只覺馥郁香醇,比起從前喝過的酒絕對是上品,“敢問世子這是什麼酒?”
“杜康美酒,一醉三年。自然是陳年的杜康?!彼]上眼睛,彷彿已經醉了。
我坐在離他極盡的位置,可以看到他睫毛極長,覆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完美無缺的輪廓之中透著一股少年的澄澈。
秀色可餐,我輕笑著搖搖頭,冷不丁他突然睜開眼,對我眨眨眼。
我咽一口唾沫,“世子好雅興?!?
“呵,你若要說這花這月這酒有何出衆之處,引得古人爲其沉醉不已,乃至詩詞曲賦不絕,我看倒也未必?!彼诛嬕槐?。
“恕小的愚昧?!?
“關鍵在於品者的心情吧。”他擡頭看那一輪殘月,“我心情佳,看這月缺雲聚便覺有朦朧之美,品這酒只留瀟灑之意。”
想不到他還是個哲學家,小小年紀便把萬事弄得這麼透徹,以後又該如何。
“世子之言真是如醍醐灌頂,令小的受益匪淺。”我如小雞啄米。
他低笑,捧起酒杯細細把玩,“今日是我五叔的生辰,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小的先在此祝世子壽比南山?!蔽夜还?
“你們家鄉的男子到了束髮之年會行什麼禮?”
哈?他問我我怎麼知道,我十五歲還在初中課堂裡做數理化呢,這裡還要行禮?
我嘴上吞吞吐吐,臉上猶豫不定,心中直敲小鼓。
誰知他看了我這反應並不惱,卻笑得莫名其妙,“你行過禮沒?”
怎麼,還可以不行的啊???,不早說。
“沒有?!蔽乙豢谝Ф?。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弄得我更加入雲裡霧裡。
“我們皇家子弟是一定要行的,雖然我父親也不甚管我,但這一點卻不能忽視。”他抿起嘴,“我一定會找個自己喜歡的?!?
“啊?!蔽页四苓@麼回答也想不出別的,只盼他不要再追問就好。
他似乎對我的回答很失望,撅了嘴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又瞟我一眼,“你的酒怎麼還沒喝完?”
“啊,小的這是捨不得喝。”我扯個理由。酒雖妙,卻不能貪杯,我一會兒還得回去服侍姬月追呢。
想到這裡,我一擰大腿,心中直叫不好。從本該守著的地方跑出來就已經是逾矩,若是姬月追要我辦點兒什麼事又尋不到人,我豈不是犯了大錯。
“世子……”我做出爲難的表情。
“嗯?”他又飲一杯。
“小的是偷偷跑出來的,還要回去聽候八王爺吩咐,眼看已經過去多時,這——”
“你要走是吧?!?
“小的是個下人,命不由己,還望世子體諒?!?
“亂紅小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世子你這是做什麼。”我不敢動彈,莫非他要拿我來當練功的試驗品?
他恍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你不是要尋你家主子麼,我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