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會有期
回到王府,姬月追卻是不在。
他沒同我說起過,原來除夕一日,他們這些皇族是要齊齊去宮裡頭的。團(tuán)圓之夜應(yīng)團(tuán)圓,即便皇家亦不願免俗。
本來忐忑在空中的心情一下子就落到了地面上,我輕輕鬆了口氣。但一想到自己竟是這樣看重姬月追的想法,也不免有些心驚。又憶起這幾日同他談起大樊的風(fēng)情民俗時,他奇思逸趣不斷,分明就是個恣意瀟灑之人,若不是身在皇家,恐怕早就遊歷那大好河山去了,不由得浮上一絲惋惜。
或許是心中均有牽掛之人,現(xiàn)在細(xì)細(xì)思量他平日裡的癡態(tài),竟覺得有幾分共鳴之意。他今日又可看到他那心中所愛,只是……我嘆口氣,看那人也不似逢場作戲,只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站著仍覺得很累,我捶捶腰,坐到牀沿,收拾自己的東西。
同林式玦一到叢薰院便分了手,他雖然戀戀不捨,我卻是絕對不想被同伴看到我倆的親暱之態(tài)的。當(dāng)下扯了個理由,就臉紅脖子粗地奔回自己房間裡來了。
昨日一時間沒把持住便同他有了肌膚之親,我是男人,自然也無所謂什麼責(zé)任貞操一說,但是這關(guān)係畢竟是非同往日了,腦子裡也覺得糊塗混亂得很,若是再看到他那張臉,恐怕就更加冷靜不下來了。
不可否認(rèn),我是喜歡他的,就算悖了常理,心中也是甜蜜和歡喜勝過倫常的約束。只是這關(guān)係發(fā)展得太快,就好像感情才站住腳,就立刻飛速到了纏綿牀第如膠似漆的地步。我平日裡不算是個浪蕩不羈的人,甚至可以說保守得很,本以爲(wèi)古人應(yīng)該都是相敬如賓之態(tài),卻沒想到比現(xiàn)代人還要開放。
等到心中千迴百轉(zhuǎn)完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手上的東西發(fā)了半天呆。靠,我什麼時候做起這種小兒女情態(tài)來了!要是讓林式玦那臭小子看見我這副好像情竇初開的樣子,尾巴恐怕都要翹到天上去。
使勁兒搖搖頭,覺得腦中發(fā)暈,估計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這會兒靠在自己的牀上,再舒服不過,迷迷糊糊,竟然就睡了過去。
直到一股寒意襲來,我才猛然驚醒。起身看了看窗外,天居然已經(jīng)黑了一半。這大年夜的,人家都在忙活,我卻貪圖安逸浪費(fèi)了一下午。那林式玦也是的,我說讓他別來找我,哼,他還真成了謙謙君子不來了。切,他以爲(wèi)老子稀罕他啊。
整理了下衣服和頭髮,腰部的痠疼似乎因爲(wèi)休息緩解了很多,我走到院中,見那林式玦的房間裡沒有亮燈,許是沒人。整個院子中半黑不黑,只剩我一人,不知怎的,明明應(yīng)該輕鬆的心情,莫名生出幾分沉重來。
還是去廚房找常庚吧,這會兒他肯定在,而且我們這些漂泊無依的奴才之間今晚總該有點兒什麼活動,不至於會太孤單。
路過了那片荷花池,冬季之時,雖然水面碎光點點,卻難掩花落枝枯的蕭索之感。我不願多看,正欲加快腳步,卻驚覺身後有冷風(fēng)撲來。似是本能,身體立刻朝一側(cè)閃避。眼前一抹白影飄過,我張大嘴,差點要驚呼出來。
“你——”
來人面色頗爲(wèi)蒼白,容顏好似鬼魅,只一雙明眸之中燃亮著似是痛苦似是灼熱的光。
我從未在這張面孔上見到這般神色,今日一眼,只覺得有如陌生人。是啊,就算個性十分相似,但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人,我本就不該弄混。
對誰我都可以厚臉皮裝腔作勢,唯獨(dú)見他,我輕輕低下頭。
“你的傷好了沒?”
“是八王爺告訴你的?承蒙關(guān)心,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他的聲音不再跳脫,冰冷之意有幾分貼近了那從前的姬雲(yún)傾。
我絞緊衣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胸口彷彿有千斤巨石,壓得喘不過起來。
“小喬。”
那一聲呼喚直逼得我心頭髮顫,我驚惶後退,靠到亭臺的石柱之上。
“玉公子,我——”
“我知道你不是小喬。”他兀自笑了,“每次我這樣喊他,他都會瞪起那雙眼睛看我。”
我不自在地把手放到了臉上。
“就是你臉上那雙眼睛,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他淡淡看著我,眼中忽然一抹迷茫之色,“不,不對了,你的眼睛,已經(jīng)不像他了。”
他似是已經(jīng)要哭出來,“他不在了,就連樣貌,都不在了。”
心中無端生出一股疼痛,這疼痛遍佈全身,就好像身體不由自主的反應(yīng)似的。我緩緩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想要撫上他的臉龐,卻在觸及前的那一剎那驚醒。
一雙手,就這樣停在空中,竟似石化一般。
他亦訝然盯著我,對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來說,這舉動太過親密,可對於這身體來說,居然是如此自然。
我又慌亂又尷尬,腦中卻是靈光一現(xiàn)。
“玉公子,這是喬渚笙的身體想要安慰你呢。”我凝神微笑,“雖然不太瞭解你們之間的情誼,可他一定是極愛你的,否則這身子也不會留存了這麼深的感覺,也不會不受我控制。”
“是……是嗎?”他輕輕啓脣,突然漾出一抹苦澀的笑,“我已經(jīng)見過他了。”
“見過?”我此刻一顆心全被他那句話牽住,他說他見過喬渚笙了,他在哪裡?我又如何了!
“那十幾日的昏睡裡,我見到他了。”
我胯下肩膀,原來只是這樣,難免有些失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玉公子,你們能在夢中相見,也是一種慰藉。”
“不,不是!”他一雙明眸突然神采非常,“那是真真切切的感覺,絕不是夢。我的心魂似乎附著在另一人的身體之上,有時清醒有時迷糊,而那個人,居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一開始我並不瞭解是怎樣一回事,可是見到另一個人之後就明白了。雖然長相不同,但是那種熟悉親切的感覺,絕對是小喬,絕對是他!我問過他,他也承認(rèn)了。”
他的說法……我渾身微顫,難道說……
“你認(rèn)爲(wèi)是小喬的人,是不是叫施人凡?”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怔忡之後,立刻明白了過來,“那是你嗎?你和他交換了靈魂!”
我點一點頭,看來果真如此,我成了他,他成了我。
“這種事情,我以前從未想過。”他的情緒很快平復(fù)。較上次一別,他似乎多了些妥協(xié)和淡然,但那從內(nèi)而外的悲哀,卻是更加深重了。
“他沒了的時候,我滿心只想找到他,可是找到了又如何。”他嗤笑,“你的身份不錯,他似乎完全擺脫了過往,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可是你們——”
我話還未說完,他臉上覆雜又痛苦的神色讓我噤了聲。
隨即他卻又用一種微微憂慮的目光看著我。
“你此刻還有閒情關(guān)心他人,不如好好思量下自己的將來。”
“我,我現(xiàn)在過得還不錯,雖然沒什麼大作爲(wèi),但是和以前也算半斤八兩吧。況且八王爺已經(jīng)說了,會幫我安置一個新身份,我不用擔(dān)心從前的問題。”
他聽後沒說什麼,似是揣測,又似是不安。
“玉公子,有什麼……問題嗎?”雖然心中隱約有所察覺,但這樣一個瞭解喬渚笙從前的人站在我跟前,讓我從頭到腳都充滿了緊張。
他默默端詳了我一陣,纔開口,“他這人平日裡雖然冷若冰霜,卻是極單純的,擁有了新身份後,他整個人明顯放鬆下來。我這次見到他,雖然沒有表明身份,但施了一些小伎倆,瞭解到一些我想知道的他也瞞著我的事情。”
“你要告訴我?”
“其實我在想,該不該告訴你。”他閉上眼睛,嘆息道,“這對你,似乎不太公平。”
他不說,我卻似乎心意已通似的。那喬渚笙身上,必定擔(dān)負(fù)著一些沉重的過往,而這過往,也必定會影響我今後的生活。
“我早知道了。”我坦然一笑。
他眉間盡是驚異之色。
“我早知道自己的日子不會那樣好過,但是又怎麼樣呢,我又不是他,他在乎的,我也許一點兒也不在乎。所以他的負(fù)擔(dān)也不一定會成爲(wèi)我的負(fù)擔(dān)不是嗎。”我注視他,“他欠誰的,誰又欠他的?我施亂紅根本就不介意這些,我連自己的事情都應(yīng)付不暇呢,沒功夫去收拾別的爛攤子。”
我的話其實諸多冒犯,他卻不惱,同我相視一笑,“若是有機(jī)會,你我倒是可以成爲(wèi)知己。看來我這一趟似是多此一舉了。”
“玉公子,多謝。”
你可知你我這次見面,是幫我解了一個大大的心結(jié)。
“但是有一些話我卻不可不說,畢竟此事太過兇險。”他凝眉道。
我心中突突直跳,他一隻手臂伸過來,卻是把我拉到了離他極近的位置。
耳邊的一字一句,敲在心上,震得生疼。
“就此別過。”他後退幾步,似是要離開。
“玉公子。”我低低呼喚,“你們有緣,今生定能在一起的。”
“呵,承你吉言,後會……有期。”
他那一抹白色的魅影,竟像是劃了個別離的姿勢,我突然有種感覺,我和他,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緩緩走到荷池小路的盡頭,擡頭,竟見一人縵立於夜色中,幽幽凝視我。
“他是誰?”
他的目光中,似乎也夾雜痛苦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好不容易開個葷被大家喊著好玩有趣,我頓時覺得老內(nèi)縱橫。。。(┳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