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鄭和：馬爾代夫是哪？

鄭和邁著比以往沉重幾分的腳步離開了，朱棣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下來。

“還有四節課，姜星火就要出獄了。”

火爐中驟然炸開的一點星火，“啪”地一聲後轉瞬即逝。

“陛下心思不定。”

老和尚道衍伸出手抓起精緻的小鏟，給爐火底部的無煙貢炭翻了翻，爐火瞬間旺盛了起來，無數星火“噼裡啪啦”地發出極小的爆裂聲。

朱棣不言不語，只是從凳子上扶著膝蓋緩緩站了起來。

黑色的織金龍袍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緊身，袖口、衣襬都被拉扯成兩個小圓弧，隨著他微擡的動作垂落而下。

這位壯年皇帝的身軀如標槍般筆挺，他透過半開著的窗，看向南京皇宮上閃爍著的晚星。

有一顆最亮的星辰在夜幕下格外璀璨奪目，似乎連周圍的星星都隨之黯淡了幾分。

“姜星火這把雙刃神兵，朕該怎麼用？”

“馬爾代夫是哪裡？”

朱棣閉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眸已經恢復清明：“朕知道了怎麼處理與姜星火的事情了。”

鄭和長舒了一口氣，只說道：“自是有的，區區小事何足道哉，回頭便讓人送到紀指揮使府邸上。”

朱棣陷入了深思。

好在，紀綱還沒飄成敢當面懟鄭和的狀態。

朱棣的眉頭深鎖：“效仿周文王渭水拜姜子牙、劉皇叔隆中三顧諸葛孔明？”

“畢竟，姜星火只有一個人，而朕，有數十萬靖難四年隨朕浴血拼殺至此的將士。”

姜星火隨手從稻草堆裡摸出自己做的地球儀，揹著手熟稔地摸了摸紋理後，指了指。

“朕曾經以‘校尉燕破虜’的身份見過姜星火。”朱棣沉默片刻後，纔開口道：“朕明白大師的意思了，等鄭和聽完這節課後，朕會抽時間進入詔獄，與姜星火相處一段時間，仔細瞭解其人。”

“如此神兵利器，上可幫助陛下大刀闊斧地實行新政，極大增強大明國力；中可打擊士紳階層話語權，對抗日益僵化的程朱理學；下可教導後代君王，輔弼大明江山百年不墮。陛下有什麼不用的理由呢？”

紀綱微微露出笑意。

對於姜星火有一些看似能極大地增強大明國力，但是卻會損害統治根基的理論，朱棣不是不清楚，但是朱棣有信心，能夠控制住。

道衍翻動著爐火，說道：“或者說，陛下覺得若無姜星火出山，大明要多久能完成陛下夢寐以求的‘隆治唐宋，遠邁漢唐’所需的國力積蓄？徵日本、徵安南、徵漠北、徵天竺甚至在西北蠢蠢欲動的帖木兒汗國，大明難道就不需要提防嗎？帖木兒便是稍遜草原上那位征服世界的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按此時功業來看，恐怕不差太多吧？”

之所以在洪武朝、建文朝，帖木兒汗國與大明帝國沒有爆發大戰，便是因爲帖木兒汗國正在忙著向其他方向征服。

從此以後，帖木兒拿到了成吉思汗的劇本，連續征服花剌子模、阿富汗，降伏東察合臺汗國。在此期間，屢次西征，征服波斯全境，並分別在昆都爾察河谷、帖列克河戰役大敗金帳汗脫脫迷失，北上掃蕩金帳汗國。

道衍似是沒聽出朱棣話裡的意思，只說道。

兩人隨即轉到側廳細細私語，鄭和卻是隱去“搬屎還朝”、“鳥糞侯”等爛梗後，將皇帝吩咐他入獄聽姜星火講課的事情和盤托出。

更何況鄭和還是宮中權勢最盛的幾個大太監之一。

而重枷掛在身上，顯然是犯了大事的，數名帶刀獄卒嚴陣以待地押解著，進入牢房通道。

“蒙古騎兵，曾橫掃世界，縱橫萬里，威震四方！但現今，蒙古人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風采！他們再也沒辦法做到以一當十，也沒辦法穿越沙漠、跨越冰河，馳騁於廣袤的西域！”

再怎麼說，哪怕是謫仙人臨世，在朱棣這位人間至尊面前，姜星火也只是他手裡的一把雙刃神兵，只要控制住不要割傷自己，或者不會讓自己受到太大損害，就能沉重打擊敵人，朱棣是能接受的。

最近因爲“江南周縉謀反案”連續加班到深夜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在北鎮撫司衙門見到了登門的三保太監鄭和。

“有問題嗎？”紀綱看著負責化妝的小旗問道。

朱棣，從不會退縮。

他，永樂大帝！

朱棣在北平起兵，奉天靖難的時候，帖木兒也沒閒著。

“三保太監放心，一定做到。”

鄭和喊住紀綱，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頷首說道。

“善哉，善哉。”

“爾等豈敢？我乃……”

大約是被推搡的不耐，大漢只是冷冷一瞪，剛想開口訓斥的獄卒便縮回了腦袋。

“帖木兒若敢長驅來犯，朕必定讓其屍骨不度玉門關！”

當道衍提到“帖木兒”這個名字時，朱棣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濃重的忌憚之色。

鄭和點點頭，皇帝也肯定有思慮不周的時候，這時候做下屬的，就要不露聲色地補鍋了。

所謂‘鮫人淚’，其實就是南海珍珠的別稱。

小旗連連點頭，只說道：“沒問題，咱的手藝您放心，絕對是最有反差，最有陽剛之氣的！”

“心中有海，哪裡都是馬爾代夫。”

鄭和怒目圓睜。

此人身材虎背熊腰，面色赤紅，長髯三尺，不怒自威，身上的肅殺之氣令人感到陣陣顫慄。

而不管是“績效削藩”讓十幾位藩王乖乖奉還三護衛，同時絕了後世供養宗室這個大累贅；還是“攤役入畝”，收天下民心永絕建文餘孽捲土重來的後患；亦或是“大明國債”爲朝廷籌款，同時回籠過於氾濫的洪武寶鈔；再或是已經從萬里石塘運回來，開始批量生產包裝的“鳥糞化肥”；再再或是“稅警總團”讓皇權下鄉，讓朱棣的聲音傳到萬民的耳朵裡。

“還有一件事，便是此前家師道衍和袁真人、張天師都沒有測算出來.”

紀綱爽朗笑道。

道衍看著火苗說道：“根據不久前松潘那邊傳來的消息，帖木兒已經結束了對西面遙遠帝國的征服，他的數十萬大軍正在陸續向撒馬爾罕返回。”

這些事情，一件件，一種種，朱棣認爲，都極大地增強了大明的國力和他的統治。

看著自信的朱棣，道衍低下了頭，沉思幾息，老和尚方纔擡起頭來。

“帖木兒，要對大明動手了。”

“等一下。”

“說不好。”

“進去！”

如果能有一個上帝視角把朱棣抽離出來。

“朕知道姜星火提出的政策，有些雖然利處極大，但會損害君王的統治，但是朕，有信心將這一切置於自己的控制下。”

靖難第一年，帖木兒率軍東征天竺德里蘇丹國，摧毀德里、旁遮普、克什米爾地區；靖難第二年，帖木兒再次御駕親征敘利亞，敗馬穆魯克王朝；靖難第四年，也就是現在的時間點，帖木兒在安卡拉戰役大敗奧斯曼帝國，生俘奧斯曼蘇丹巴耶塞特一世。

須知道，靖難之役打濟南的時候，鄭和就已經是統兵數千的中高級軍官了，那時候紀綱還是濟南府被逐出學院的落魄書生呢。

這玩意早在那讓他社死的《獄中絕筆》前，就用李景隆贈與的金刀刻好了。

基於這種判斷，朱棣認定。

“對了，這幾日我還有三個要求，希望紀指揮使能做到。”鄭和正色請求道。

紀綱忽然插話道。

紀綱自然無法拒絕這位皇帝心腹兼道衍弟子的請求，於是便爽快地應允了下來。

“便是如此。”道衍忽然發問，“請恕貧僧僭越，敢問陛下，如果陛下不與姜星火當面相處，以至於深諳其人那麼等以後姜星火出獄了，沒有了這層誤會，姜星火也知道了這一切，陛下覺得姜星火會給您如實獻策，不做隱瞞嗎？”

“這裡。”

道衍輕撫黑色袈裟，形如病虎的臉頰上，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神色。

“再好不過。”

“指揮使大人，需要化成什麼樣？”

紀綱沉思道：“爲了不暴露，還是委屈三保太監化妝一番吧，不然陛下怪罪起來，紀某也委實擔待不起。”

鄭和頓住腳步，透過牢門小窗看著姜星火。

鄭和沉吟片刻，說道：“最好跟我現在反差比較大的，最好比較有陽剛之氣。”

正事聊完，紀綱派人去尋負責化妝的小旗，兩人坐在偏廳又聊起了雜七雜八的事情。

“紀指揮使心細如髮，有勞了！”鄭和拱手說道。

此時此刻，帖木兒已經通過四十年的南征北戰，建立了形成東起北天竺，西達小亞細亞，南瀕阿拉伯海和波斯灣，北抵裡海、鹹海的萬里大國。

鄭和心肝一顫，看向紀綱，這廝不會這麼沒有眼力見，要當著他的面提那幾個爛梗吧？

鄭和微微皺眉：“當時黑燈瞎火的，姜星火的注意力又都在值房屋裡，連一面之緣都算不上，他能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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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至此，朱棣決心已下。

而其中微不足道的，對他的統治有所損害的部分，朱棣還是能接受的。

帖木兒出身突厥化的蒙古貴族，早年臣屬於東察合臺汗禿忽魯帖木兒，後來起兵反抗東察合臺貴族，通過扶持傀儡哈比勒沙的方式分治河中，佔據西遼舊地。實力強大後殺死迷裡忽辛，奪得西察合臺汗國政權，自稱“大埃米爾”，建立帖木兒帝國，後遷都撒馬爾罕，改稱“蘇丹”。

“你是說？”朱棣的目光看向黑衣宰相。

若不是靠著不怕死攔燕王的馬，毛遂自薦給燕王牽馬墜蹬，紀綱這一輩子也就爛在那裡了，怎麼可能有現在的煊赫威風？

若是如此，紀綱是真的飄了。

帖木兒汗國，是大明帝國五軍都督府無數戰爭預案裡最大的假想敵，也是唯一體量相同的對手。而危險的是，這兩個當今世界上的頂級強權，領土已經緊緊地挨在了一起。

鄭和原本還有些不以爲然，可當他看到地球儀上“馬爾代夫”的位置時，瞳孔卻猛地一縮！

然而不待鄭和繼續問話，身後的持刀獄卒便跟了上來。

紀綱的話剛出口，鄭和的臉色就應激反應一般黑了下來。

朱棣只是負手默然不語。

他，是華夏曆史上唯一一位在大一統王朝造反成功的藩王！

他，是當世第一名將！

“對了，其實還有件小事想勞煩三保太監。”紀綱的神色忽然有些扭捏。

“如此一來，朕日後用姜星火不疑，姜星火爲朕獻策，亦是無礙。”

都是軍中出身，排資論輩就註定了紀綱面對鄭和是要恭謹幾分的。

出獄後，他依然能夠掌控姜星火。

豁，好一塊當關公的料！

“不對吧？”

朱棣向西看去，他的目光彷彿看見了數萬裡之外的那個命中宿敵。

“大明想要快速增強國力，非姜星火出山不可！”

皇宮，南京，直隸，大明，天下偌大的世界地圖上，此時正並立著兩個萬里大國，大明帝國與帖木兒汗國。

帝王之術，既要用，也要防。

“三保太監覺得呢？”紀綱看向鄭和。

紀綱只說道：“三保太監不是扮作獄卒，守在掃盲班的門口嘛，那姜先生應該是見過你的啊。”

姜星火困得迷瞪，壓根懶得搭理他，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便翻身欲沉沉睡去。

紀綱笑道：“三保太監稍等，紀某這便派人去尋北鎮撫司裡負責喬裝打扮的小旗。”

由於鄭和特意告訴紀綱‘絕對要當普通囚徒對待，絕對不要走漏風聲，絕對不要來探望’，所以這些獄卒可不知道鄭和的真實身份，直接就持刀推搡了上來。

朱棣的聲音鏗鏘而冷酷，充滿了殺氣，如同冰冷的刀劍寒鋒一樣刺骨。

難掩的激昂情緒在朱棣的心頭涌起。

幾名獄卒只是不耐譏笑。

“還剩下最後四節課，那陛下自己，打算親身入獄嗎？”

而鄭和原本因爲閹割而無法長出來的鬍鬚，更是被粘上了長長的假鬍子。

作爲當世第一名將的直覺提醒他，這個強大的對手，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大明。

不多時，錦衣衛北鎮撫司負責化妝的小旗就提著一箱工具來到了偏廳。

“喔？紀指揮使請講。”鄭和放下了茶杯。

“三保太監但說無妨。”

“不對。”朱棣復又搖頭，“即便帖木兒馬上動手，至少也還有兩到三年的準備時間，他已經連續作戰了很久想要對大明動手，他需要準備海量的輜重補給，畢竟從西域向大明進攻，路上根本沒有太多補給點，更遑論給數十萬大軍補給的，他必須要自帶輜重，畢竟帖木兒的軍隊早已經不是驅趕牛羊就能作戰的蒙古軍。”

如果說此時的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被自詡天下第一名將的朱棣所忌憚的話，那就只有這個花甲之年的西邊鄰居了。

姜星火此時正慵懶地側臥在稻草堆上，彷彿是在沙灘上度假。

睡意朦朧中，姜星火聽到了獄卒的呵斥聲與鐐銬的叮噹聲，揉了揉眼睛清醒了過來，他順著囚室牢門的小窗向外望去。

朱棣的目光中，閃爍著自信。

這大漢正是三保太監鄭和，本來有些黑的臉色，被錦衣衛負責化妝的小旗用特製的顏料塗成了赤紅色。

其人武功之出色，絕不輸任何一位蓋世雄主。

沒完了是吧？

紀綱連忙說道：“三保太監可能不曉得，前段時間紀某隨陛下前往江南徹查‘周縉謀反案’的時候，陛下撿了一個女嬰交由紀某撫養，紀某聽說萬里石塘中有罕見的‘鮫人淚’，不知三保太監可否捕撈到一些，若是有的話，紀某想厚顏求一顆以作明年抓週禮物。”

“那個.三保太監不是去萬里石塘一趟嘛”

鄭和昂首挺胸，彷彿巡視一般在牢房通道中帶著沉重的手銬腳鐐大步前行，甚至甩開了獄卒好幾個身位，徑直來到紀綱告訴他的那個關押姜星火的囚室。

“你這廝倒是悠閒。”

“對，陛下派人囑咐我，最後驗證一次。”鄭和說道，“世間奇人異士不少，這位姜星火姜先生一直以來號稱謫仙，到底有沒有預測未來的神仙本事，陛下還沒有徹底確定。當時我就在想，不如這樣，我一直有一個深藏心底的願望不知能否實現，正好我這幾日親自去測試一番，這樣不管真假我都對師父有個交代。”

任何強大的敵人，只會讓他覺得更加興奮。

紀綱一怔：“謫仙人身份？”

“絕對要當普通囚徒對待，絕對不要走漏風聲，絕對不要來探望。”

當晚，一位面赤長髯的高大囚徒便拎包入住詔獄，牢房就在姜星火的隔壁。

“伱奶奶來了都不好使，老子管你是誰？”

“這是詔獄，前天剛死了個大官，餓死的，懂嗎？”

鄭和雙手攥拳，沙包大的拳頭骨節嘎嘎作響，最終似是想到了什麼，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旁邊翻身起來看戲的姜星火。

姜星火一臉懵逼，又不是我惹的你，你瞪我幹嘛？

好在姜星火一向心大，並沒有打算跟這位入住隔壁的暴躁獄友計較，左右睡不著，姜星火便從稻草堆裡掏出了自己閒來無事做的地球儀，打算繼續完善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