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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御狀

這一聲冤枉突如其來,恍若雷霆落爆,綻裂耳邊,迴音響徹殿宇,久久不歇,直唬得滿朝文武一個個瞠目驚容,身子各是一顫。

只見戲班子裡走出一人,兩步到了旁邊一桌前,也不管那官員是誰,彎腰抄起酒壺,高高舉起往下一倒,酒液嘩啦啦淋了滿頭滿臉。

他大手在臉上搓抹幾下,妝彩盡去,原來正是樑伯龍。

常思豪大驚,心想:“樑先生,你這莫不是要瘋麼?”

樑伯龍大袖往臉上一裹,把酒跡擦乾,又往口中連灌了幾口,咕嘟嘟嚥下,將壺一拋,道聲:“痛快!”轉過身來,跪倒在地,向上叩頭:“草民樑伯龍,有冤情要訴與陛下!”

他放開了嗓子,聲若擊鐘,震得殿中嗡嗡作響。

這一下不但劉金吾發愣,陳以勤、詹仰庇、王世貞、李春芳以及滿朝文武、高高在上的隆慶,都被他這舉動驚得呆住。戚繼光直勾勾地瞅著這場面,幾乎腦子停轉,渾不知這倒底算是哪出。只有徐階老眼半瞇,靜靜瞧著,還算比較淡定。

隆慶手來至紫宸臺邊向下掃視:“樑先生,人生並非戲臺,有何冤情暫且不論,朕問你可知罪麼?”

樑伯龍道:“草民知罪!”

隆慶:“何罪?”

樑伯龍朗聲道:“草民藐視百官,衝撞王侯,驚擾陛下,罪該萬死!”

隆慶道:“既知死罪,因何還敢如此?”

樑伯龍道:“冤情實大!”

隆慶直視著他,淡淡一笑:“冤情實大?州有州官,縣有縣管,再大的冤情,你逐級去告便是,怎麼告到朕的面前來了?”

“不敢!”樑伯龍道:“此樁冤情雖大,草民卻也只須告到陛下足前三分!”

隆慶落目瞧去,足前三分,便是紫宸臺的邊緣,一道七級龍階直通殿下。

他登時會意,眼睛順勢往右手邊一掃,徐階此刻眼皮剛剛一挑,眸中正透出兩道冷光。

隆慶兩眼瞇虛,思忖片刻,朗聲道:“好,先生敢做敢爲,視生死如浮雲,可見冤情著實不小,那麼朕就聽聽你倒底有什麼委屈。”

樑伯龍再拜說道:“回陛下,草民自身並無任何委屈,而是爲一友人代訴其冤!”

隆慶大笑:“哈哈哈哈!爲朋友不惜一死,樑先生可義氣得很吶!看來這位朋友是先生的生死之交嘍?”

樑伯龍道:“非也。草民與他只是慕名,並未謀得一面。”

百官聞之譁然訝嘆,不敢竊議,相顧示疑,紛紛搖頭。

隆慶怔了一怔,再度仔細打量樑伯龍:“擡起頭來。”

樑伯龍依言而行,然而直視皇帝則有犯上之罪,於是將目光放低。隆慶見他眸神中定,無比堅毅,緩緩點了點頭,回身坐歸寶座,道:“講。”樑伯龍叩首道:“陛下,草民這位朋友,便是蘭陵笑笑生,這出《金瓶梅》,便是他在獄中所作。”

李春芳聽到蘭陵笑笑生的名字,目中驚疑難定,知道此人必與自己大有關係,卻想不出倒底是誰。

王世貞亦是當今文壇鉅子,其家族乃魏晉南北朝時期瑯琊王氏之餘脈,從祖父、父親到他,一門三進士,那才真是書香門第之巨族,京中有數的人家。他對於文學戲曲精通之極,造詣遠在李春芳之上,知道憑心而論,這齣戲確是亙古未有之大手筆,然對這蘭陵笑笑生的身份,亦是毫無頭續,回想見於文壇的諸多才子,實猜不出這究竟會是誰的化名。此刻見陳以勤也細心聽著,似乎對此事並無半分知情,更不由得暗暗納悶。

樑伯龍道:“說起笑笑生此人,端的是我大明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幼而能學,逸才天縱,六歲聽講《大學》、《中庸》等篇,師方合定書本,其人便立而能誦。萬言雄篇揮毫即就,文筆如刀,獵獵有鋒。更懂兵書,知戰策,學得黃石大略、吳子機謀、魏繚治令、六韜奇兵。料敵機先向無不中,出謀劃策屢建奇功。一身負文、書、史、畫、戲、道、禪、詩八絕,可稱古往今來,空前絕後,天下第一才子。”

劉金吾在旁,只覺冷汗涼涼癢癢順著脊背往下淌,暗中祈禱他千萬別冒出兩句不該說的,否則自己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隆慶思忖片刻,道:“先生說他屢建奇功,當是軍中人物,這樣一位軍功卓著之人,怎麼朕卻絲毫沒有聽過呢?”

樑伯龍道:“笑笑生性情高逸,自然不屑居功,只在一重臣麾下,做一幕僚而已。”

戚繼光聽到此處,目中光芒閃忽,肩頭髮顫。

隆慶道:“哦?那這位重臣,他又是誰?”

樑伯龍道:“說出來,陛下想必對他不會陌生。此人爲嘉靖十七年進士出身,曾任餘姚知縣、浙江巡按御史、左僉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等職,在南方率俞大猷、戚繼光等部下捉王直,平徐海、剿滅海盜倭寇無數,官封兵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後爲奸人陷構致死,曾在獄中留詩一首曰:‘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

隆慶沉聲道:“你說的是胡宗憲。”

樑伯龍道:“正是。”

御史張齊起身道:“胡宗憲貪污軍餉、濫徵賦稅,乃嚴嵩之羽翼,大明之民賊!你個小小戲子,懂得什麼?也敢在金殿之上,爲其庇辯,大放厥詞?”

樑伯龍二目睜圓,喝道:“弗錯!胡宗憲貪污腐化,衆人皆知,可是他率兵滅了倭寇海盜,讓老百姓過上了太平日子!這樣的官總比整日無所事事、欺壓百姓、毫無作爲的官員要強吧!他貪得再多,吾們老百姓認了!”他剛纔一直壓著口音說北方話,到這幾句過於激動,卻又把南方口音帶了出來。

“你……”

張齊沒想到他竟能說出這等話來,登時瞠目難對。

樑伯龍環顧殿內,大聲道:“朝廷上下,貪墨之徒還少了?我大明祖制把官俸定的就低!原本規定薪俸爲給米,時有糧米不夠,便拿絹布頂賬,官員們要吃飯,便只有用絹布來賣錢換米,可是米貴布賤,往往換不來相應的糧食。一個七品縣令,年薪折完之後,實收還未到二兩銀子。僅靠那一點薄薪,養活自己妻兒尚且困難,何況手下還要養一幫差役?胡少保家業廣大,貪又如何?你們在座諸位,哪個敢站出來說自己從沒貪過!”

明制官俸之低,乃自古從所未有,故而貪污受賄便成了常事。衆官上上下下早已心照,然此事畢屬短襟,此刻樑伯龍當衆大聲宣講出來,衆人都愧怯低頭,竟不敢與之正視。

張齊顫手指道:“反了……反了……你竟然公然詆譭祖制,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常思豪見樑伯龍“替官說話”,結果卻讓衆官擡不起頭來,搞得一殿人都兩手扶膝垂頭耷腦,張齊站在這些人之間左顧右盼,反而孤立尷尬,這情景實在是奇到不能再奇。

樑伯龍目光炯炯,掃過張齊和王世貞,向四大閣臣的位置逼視去:“皇上,胡少保非是死在貪污上,而是死在黨爭裡。笑笑生也是受了黨爭的牽連!”

隆慶面沉似水,緩緩道:“你說下去。”

樑伯龍道:“胡少保掌權之時,笑笑生在他帳下做幕僚,當初平倭滅寇大小百十餘戰,謀劃用間,皆出於其手。胡公誘捕王直的連環計、殺死徐海的反間計,都是他的主意。此人雅號頗多,笑笑生不過是寫唱本所用,其流傳最廣者,便是青藤居士。”

所謂倭寇,倭本指日本,然而日本人遠隔重洋,來的次數並不很多,相較之下,“寇”纔是重點。王直和徐海都是聯倭巨寇,在沿海地區擁有大批戰船,盤踞於海上偏山孤島,爲禍極廣,南方平倭,主要就是與這些漢奸在反覆拉鋸,這一點隆慶自然清楚。然而向來只知是胡宗憲指揮,戚繼光、俞大猷等作戰,從未聽過什麼居士。

他喚道:“戚愛卿?”

戚繼光趕忙道:“回皇上,確有這麼一個人。當時胡少……胡宗憲手下有一文士,號稱青藤軍師,姓徐名渭,字文長,出入皆著葛衣烏巾,威然肅傲,不管在戰場上如何勇毅的軍士,在他面前都有一股莫名懼意,不敢擡頭。他還有天池漁隱、山陰布衣等號,不知樑先生說的笑笑生,所指是否是他?”

樑伯龍道:“正是。”

李春芳如夢初醒,心想敢情這齣戲是徐渭這廝所寫,怪不得這戲裡有自己的詩。此人曾在自己手下做過門客,兩人相處極爲不洽,齲齬甚多,此刻回想起來,額上不禁滲出冷汗。

沒等他回味清楚,樑伯龍兩道目光已經如劍般指了過來:“胡少保遭譖入獄,他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落好下場。有人受了指派,督促嚴查胡黨,徐文長作爲首席謀士,自然也是首當其衝。”

隆慶問:“當初是誰料理此事?”

李春芳顧不得拭汗,垂首道:“是爲臣負責。”

隆慶皺起眉頭,心知他向來以徐階馬首是瞻,倒嚴黨是徐階發起,那麼收拾胡宗憲及手下餘黨,自然也都是徐階的授意了。

王世貞靜靜聽著,瞧見徐階目光緩緩向自己掃來,心中一懍,知道他這是嫌李春芳窩囊,想讓自己說話,可是這事說起來卻又不那麼容易。胡宗憲雖功勳卓著,卻也明白朝中無人不好做官這個道理,當初便結交嚴嵩之義子胡文華,因此仕途才一帆風順。然而嚴黨倒臺後,徐階一來是打擊對手務要斬草除根,二來也是需要安插自己的人,這才命御史將胡彈劾構陷致死。樑伯龍說他死在黨爭之中,可謂一言中的。此事徐階理虧在先,自己實無力爲其置辯,想到這兒也慢慢低下頭去。

樑伯龍雙目咄咄,盯在李春芳臉上:“徐文長入獄後,被數次提審,受盡刑求,打得遍體鱗傷,刑官見其無招,竟然以巨釘刺其耳孔,以巨椎砸其陰囊來污辱折磨,將他逼得癲狂若瘋,生弗如死。請問李閣老,此事出於誰的授意?是官刑還是私刑?”

李春芳向上揖首道:“皇上!此事爲臣略知一二,那徐渭本就恃才傲物,行事癲狂,據刑官傳報,說此人在獄中行動受限,躁病大發,故而自殘爲樂,實非官員們對他強加刑求!”

樑伯龍怒道:“儂說他本來就是瘋子,那平倭滅寇,他又是如何設的計?胡少保頭腦再昏,又怎會聘一個瘋子來做幕僚?徐文長書法畫作傳播極廣,江浙小兒都能誦其詩句!試問一個瘋子,又是如何書寫繪畫,編戲吟詩!”

李春芳道:“你說官家對他濫用刑求,有何證據?莫非這些都是你親眼瞧見的不成?”

樑伯龍猛一張口揚頭,忽又剎住,欲言又止。

御史張齊距他較近,立刻捕捉到了這一表情,心頭狂喜,指道:“好啊,你無憑無據,便敢在金殿上指東道西誹謗官員,頂撞當朝!還唱戲拿李邦彥影射徐閣老,罵他假廉實貪,這是公然的誣衊!當年徐閣老費盡千辛萬苦推倒鉅奸嚴嵩,打擊其黨羽自應不遺餘力,難道還要等他們積蓄力量捲土重來?李閣老督查胡宗憲餘孽,亦是大快人心之舉!你還妄圖捏造事實,準備爲他們翻案麼?真是天大笑話!”

徐階聽他說話時目光轉冷,鼻中輕輕哼了一聲。

這一聲極其輕微,甚至只是稍具動勢而已,張齊說的興起,並未發覺,王世貞卻瞄得清楚,心想張齊這癡太不曉事,本來事情現在還沒浮出水面,話不說透,徐閣老就可置身事外。你這幾句,反倒把線纜扯起,真若勢頭不對,豈不是引火燒他的身嗎?真是馬屁不懂,專拍馬蹄!

隆慶見樑伯龍無話,臉色稍凝,卻在此時,戲班中又有一人出首說道:“我就是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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