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修我們就是從底下一步步修的,發條斷了,新配盤發條。調和輪齒也不行。這個鍾所有零部件全坐落在木板上,當時歐洲可能空氣潮溼度不像北方這麼幹,這木頭經過一百多年二百年熱脹冷縮什麼的,變形挺厲害。”
“有的齒輪咬合也就是兩到三個毫米的量,那木座一變形,就達到五六個毫米,這個修復起來,也是挺難的。目前調合適了,但是就看看伏天有什麼變化。”
“過去修大多是爲展覽,都挑外形完整,缺失較少的修。經過建國以後,成立科技部,包括前面老先生們修了七八十年,外形完整的基本都修完。現在爲什麼修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爲挑不出來好的了,說實話,越修越破。”
“最近這幾年沒太多展覽,時間比較充裕,就進行搶救性修復,都是挑外形破損,機芯複雜的。這些東西鏽損的越來越厲害,再不修復,越往後修起來難度越大。從破的開始修,將來就能越修越容易。”
“文物修復必須有參照物,不能創造性修復。如果是一對兒鐘錶,可以相互參照,缺什麼可以配。沒有確切參照物,外形的話缺就缺了。零件壞了就自己修補。我們不會輕易說一個零件壞得不能用。”
“比如這齒輪,這個尖斷了給它補一下,斷幾個補幾個,這一個尖0.3毫米,不算特別小,有比它還小的。如果所有齒都掉光了,那我們就把輪片摘下來換一個,保留軸承,這就是最小干預原則。如果因爲尖斷了、齒折了就換一個新輪,這是不允許的,換個新輪擱上就不叫最小干預了。因爲這是原件,換的是新的。”
“比如剛纔說的瑞士鍾,其實也沒什麼,它有一個鏈條斷,不夠長。我說你乾脆摘掉這個,買根0.5的釣魚線。那個線粗細合適,韌性好,力量夠,新聞發佈會能用。”
“救急你沒辦法。它應該是這種鏈,這種鏈我們故宮有一些,不多,不能給他用呀,兩碼事。只能拿這個代替一下。他也同意,他說行行,達到效果就行。”
“至於用民國的紙幣代替羊皮補氣囊,我們師父那一代就用。那種紙幣韌性好,比紙要強。後來我們發現前人修復中也有拿那紙幣粘的。那種羊皮是國外做的,挺薄,跟紙似的,國內沒有。這些都是沒有辦法,(零件)沒有啊。現在我們錢(紙幣)也沒了,也沒用。”
“修文物是跟古人對話,他們開始都說,我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但的確感覺跟歷代修復過它的工匠有交流,你打開一個鐘,你能感覺到有的修得很敷衍,有的做得非常細。這人手藝,活糙活細,有感覺。”
王建成看著不大的屋子,感嘆道:“從十六歲開始,我在這屋待了三十九年,一共修過多少鐘錶也記不清,估計怎麼也得有二三百件。故宮的寫字人鍾我沒修過,師父修時我們看了一眼。它寫出來的毛筆字還帶筆鋒,比有的人寫的還好。據說現在寫不了了,可能有什麼問題。修好一個特別複雜的東西是什麼心情?”
“原來你不知道它什麼樣,修好恢復功能,看到它的表演原來是這樣,心裡挺有成就感。別人知不知道誰修的無所謂。我覺得修好一件東西的機緣很複雜,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有的人這一輩子能趕上一件,有的人一輩子也不見得修得上。現在這庫裡還有好多待修的,一直沒動,上次修,可能還是清代。”
樑海生聽完指了指遠處的太和殿,跟魯善工介紹道:“不要小看故宮的一草一木,都是學問!”
“就拿太和殿的地磚來說,一兩黃金可以是明朝初年1500斤精米的價格,可以是清朝初年三個縣令一個月的薪酬,也可以是一塊地磚的造價!”
“江南的土,黏而不散,粉而不沙。經過掘、運、曬、推、舂、磨、篩七道工序,露天放置整整一年,去掉土性。”
“沉浸於姑蘇的水,經過三級水池的澄清,沉澱、過濾、曬乾、踏踩、摔打六道工序,煉成稠密的泥,將要成爲紫禁城裡的金磚。”
“能工巧匠用木板木框做成模具,把泥放入模具裡,工匠在泥上踩,直到踩實爲止。去掉多餘的泥,用木棍磨平整,磚的另一面也要同樣磨平。”
“放置在陰涼處,陰乾八個月,再經過糠草燒一個月,去除水分;片柴燒一個月,棵柴燒一個月,松枝柴燒四十天,一共一百三十天燒製才完成。”
“工匠爬上窯頂,向滾燙的窯內澆水降溫,冷卻四五天,到出窯的日子。漫長的過程中,稍有不慎,整窯磚都會毀壞。”
“出窯的磚還只是半成品。又再經過複雜的砍磨,浸桐油,每人一天只能砍磨三塊。
燒製著年代、規格、產地、督造府、工匠名的磚,由運河北上,直達通州。再經過官府逐一嚴格檢查,每用一塊磚必有三塊以上備選,沒選上的一律銷燬。”
“如此珍貴的金磚,也只有皇帝經常光顧的宮殿纔有資格陳設,紫禁城大部分地方看不到它們的身影。無名工匠複雜而漫長的勞作,使原本不名一文的泥土,竟有黃金的身價。”
“皇帝可以用四年的時間,肇建一座宮城;也可以用近兩年的時間,僅僅打磨一塊磚。速度與精緻,都微縮在小小的金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