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斷劍。
當年,江燼霜用那一柄十二樓,擋下射殺軍隊的萬千箭雨,聞日勒趁機抽出長劍,向她襲來。
江燼霜反應迅速,拿劍身去格擋。
只是十二樓在剛剛抵禦箭雨的過程中,已經卷了刃,最終江燼霜拼盡全力,那柄十二樓斷了三分。
七分斷劍,成了此後“殺神睿陽王”上戰場時的武器。
江燼霜輕笑一聲。
她手上沒有帶一把武器,就連那柄彎刀都沒有帶在身上。
擡眸,江燼霜看向遠處,不知注意到了什麼,她眸光微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十二樓啊,許久沒用過,不知道還算不算趁手。”
聞日勒微微蹙眉,不知道江燼霜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順著她的視線,聞日勒轉過頭去,就見極遠處,有誰一襲黑衣玄袍,一匹汗血寶馬,朝著這邊飛馳而來!
“戒備!”
聞日勒高喊一聲!
黑甲騎後,北槐軍隊猛地轉過身去,武器對準了來人!
——是硯訣。
他看著那人海般的軍隊,神情不變,腰間的十二樓出鞘,眼神冷寒,騎著馬匹,朝著那支軍隊走去。
“硯訣,停在那。”
江燼霜沉沉開口。
硯訣便夾緊馬腹,停在原地,沒動。
江燼霜笑著看他:“在那等著就好,等會兒我去找你。”
視線略過無數士兵,硯訣看向城樓上,戴著殺神面具的江燼霜,微微頷首。
只道了一聲“好”。
“哼,裝神弄鬼!”
聞日勒臉色陰沉,手中的長劍揮出,直指江燼霜:“本王倒要看看,你一介公主,能有什麼翻了天的本事!”
“弓弩手準備!”
隨著聞日勒一聲令下,遠處,北槐弓弩手彎弓搭箭,蓄勢待發。
最前方,無數黑甲騎臉色冷沉,表情肅殺,也只等陸梟一聲令下。
江燼霜聽到了城門之後,那京城百姓傳來的哭喊與求饒聲。
“怎、怎麼辦!黑甲騎要攻城了!”
“京城要失守了!”
“我們快逃吧!快逃命去吧!”
“母親!帶上我們的母親!”
“孩子別哭,孃親在,孃親在!”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
“城要破了!我們都會死在這裡的!”
“……”
城樓之上,江別塵臉色陰沉,他轉過頭去,低聲向御林軍吩咐著什麼,神情緊張。
城樓之下,山海般的軍隊鐵甲銀鎧,旌旗翻飛,北槐軍隊搭起長弓,勢不可擋。
有淒厲的哭聲與風鳴入耳,一瞬間,江燼霜像是被重新帶到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戰場。
無數黎民百姓無家可歸,江燼霜看到從那死人堆裡,刨出一個個殘缺不堪的百姓。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王叔曾半蹲在她的面前,摸著她的腦袋,笑意溫和地告訴她:“霜兒,往前走便好,王叔做你的退路。”
她想起她曾戴著那副面具,無數次身處險境,也會有追兵高聲問她,退還是不退?
那時,她怎麼回答的來著?
她說……
她說。
“你看我劍上的血,你猜我退是不退!”
她又想起黑甲騎設立之初,各個方面都是捉襟見肘,黑甲騎卻站在睿陽王叔面前,高聲立誓——
“誓死追隨睿陽王殿下,若一去不回,便隨將軍一去不回!”
黑甲騎建立過程,坎坷曲折,但他們說,爲了萬晉,爲了白玉京,爲了自己的家鄉免受侵犯,他們不怕,他們什麼都不怕。
——這樣的軍隊,不應該死在侵略京城的污名上。
江燼霜不肯。
“轟隆——”
雷聲震天。像是誰發了怒,低吼著,一聲一聲,要譴責誰一般。
江燼霜擡腳。
她已站在了城樓之上,已站在了城樓最高處。
但她擡腳,攀上了城牆。
冷風烈烈,捲起她的長袍,捲起她的墨發。
這個位置,若是北槐弓弩手一支箭射過來,她便是活靶子。
她站在那裡,任由長風吹亂她的紅衣。
陸梟擡頭,看著江燼霜這般舉動,卻也只是皺了皺眉,他揮手,一聲令下:“攻城!”
一旁的聞日勒眼中閃過一抹得逞的瘋狂,他就要成功了!
他馬上就要成功了!
只要黑甲騎殺入京城,不論結果如何,萬晉都會是他囊中之物!
他纔是最後的勝者!
他擡起頭來,看向站在高處,站在城牆上的江燼霜。
——他覺得,這位小公主應該是想要自戕了。
從城樓上一躍而下,自殺以留全屍。
——這應當就是萬晉這位昭明公主,最後的一點血性了。
聞日勒是這樣想的。
他低下頭去,懶得再去看那城牆上的風光。
直到,他聽到頭頂之上,傳來女子沉寂肅冷的聲音。
“退下——”
聞日勒擰眉擡頭,只見那女子終於做出動作。
她擡手,摘下了臉上的那張殺神面具。
城樓之下,陸梟並未擡頭,也並未在意江燼霜喊出的這句話。
“攻城”命令已下,陸梟抽出長槍,夾緊馬腹,向城門的方向衝去!
可身後的千軍萬馬,似乎停頓一瞬。
後知後覺的,陸梟猛地擡頭,看向高處的江燼霜!
殺神面具從高處掉下,露出了少女那張桀驁不馴的臉。
江燼霜眼神肅殺,聲音不容置喙!
“我說,退下!”
陸梟甚至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身後三十萬黑甲騎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在看到江燼霜那張臉的一瞬間——
所有人紛紛下馬,朝著高臺上的那個身影,齊聲跪拜。
“虎符所指,吾骨鋪路!”
“金戈千里,萬嶽同崩!”
山呼海嘯。
齊齊跪地。
終於,陸梟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他僵硬擡頭,視線有些遲鈍地落在了江燼霜身上。
少女一襲紅衣如火,站在夕陽餘暉之下,比八百里烽煙還要熾熱。
黑甲騎……在喊著什麼?
虎符?
不是沒有虎符嗎?
虎符在哪兒?
陸梟的眼珠動了動,過於耀眼的光,讓他的眼睛微微發酸。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睿陽王將軍曾對他抱怨過,說他的小殿下做事直率,少年心性,日後可能會吃虧。
那時,陸梟還沒想到要怎麼安撫睿陽王,就聽他笑著開口:“所以,本王給我的霜兒留了退路。”
“退路?”陸梟那時還小,並不懂。
睿陽王笑著點點頭:“是。”
“我的霜兒,不論日後是想要保全自身,平安一世,還是憤然而起,掀翻不公,她都有底氣去做這些。”
他看過睿陽王將軍爲昭明公主寄的平安信。
每封信的開頭,都是那一句“燼霜如故”。
燼霜如故,燼霜如故……
啊……
原來,是這樣啊。
陸梟眼眶微紅,擡眸看向那比陽光還要刺眼的昭明公主。
原來天下人一直苦尋不得的虎符。
——就是江燼霜本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