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似乎尤啓立又沒有耍心眼。
拉著讓衛東在兩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來,誠懇的描述了自己的看法:“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改革開放浪潮中……”
讓衛東頭痛,跟唸了緊箍咒一樣趕緊叫停:“說人話……嗯,就是說直接點,你要幹什麼、跟誰幹、什麼時間幹、幹到什麼樣兒?”
尤啓立好像還得換塊話術主板,調整適應了下才開始講故事:“我們在滬海降落的時候,帶了五千元現金,然後剛剛下了機場大巴在市區,就被偷走了包……”
讓衛東差點哈哈大笑,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幾個鄉巴佬,就像他當時和狗蛋在滬海驚歎傻眼的大城市景象。
如果不是他那種四十年老保安的經驗防範,而且他倆是坐火車過去,然後在江浙鄉下交貨,連續幾天遊蕩好歹有個緩衝,還一直把錢藏在大腿上包裹,估計也會遭這種罪。
所以後來讓衛東控制表情耗費了巨大精力。
因爲尤啓立表述起來就是倒黴透頂!
他們四個大男人只有三十多塊錢現金,發電報給還留守在商州的同伴電匯資金要點時間,只好暫時擠住在最便宜的招待所。
尤啓立最大的法寶可能就是社牛,在招待所又認識了些朋友,熱情招待他們吃住,還幫他們出具了極爲重要的介紹信,讓他們能躋身之前報了名的改革開放交流大會。
接觸到了滬海纔有的外商、外資公司辦事處,開闊了眼界。
可爲了繃住這個場面,他們拿到電匯過來的錢之後,不得不改頭換面穿得體面些,又搬進交流大會指定的賓館,每天房錢六十六元!
前面掉了五千元,這特麼在84年絕對是鉅款,約等於幾十年後的五十萬甚至更高購買力。
尤啓立都沒這麼肉痛:“我們之前住招待所是兩塊錢一天??!”
讓衛東使勁咬牙切齒甚至揪自己大腿才能不笑出來,你們是去做生意,還是去拍小品啊。
然後直到尤啓立說起他們好不容易簽下幾單意向性協議,又忍不住到外灘乘船遊覽黃浦江的時候,在跳板上被人把公文包擠下水!
是老何脫了衣服跳下去撈上來時,終於哈哈哈的笑出來:“你們這是在拍喜劇片嗎?”
尤啓立不笑:“我只有一種悲涼感,就像孔子當年帶著弟子東奔西走,爲了商品經濟……”
讓衛東終於調整過來情緒:“哎哎哎,別抒情,我知道你能說,只要展開了話題就滔滔不絕,直接說,爲什麼請求加入我的隊伍?!?
尤啓立肯定是抒情沒過到癮,一貫滔滔不絕給打了岔,發揮就沒那麼好。
主要是讓衛東不受他忽悠。
這慷慨激昂的效果就大打折扣。
頓了頓選擇說真話:“從我們去到滬海,無論是招待所還是交流大會,只要聽說我們來自商州,無一例外都會問起你?!?
甚至表情都是無可奈何:“我最終能得到一次公開講話的機會,也是頂著你的合作伙伴名義登臺,第二天的滬海報紙上也是刊登你的名字,你現在的改革先鋒名聲天下無人不曉,所有的光環都集中在你頭上了?!?
光環哥很吃驚:“我怎麼不知道,電視、報紙上不是沒有出現我的名字嗎?”
尤啓立用很複雜的眼神看他,不知道是恨鐵不成鋼,還是這機會不給我。
好幾秒才說:“你不知道有個叫內參的東西嗎,內部參考消息,機關內部傳閱的重點政策信息,你的名字這段時間非常密集的出現在內參上。”
讓衛東好歹也是體制內的老保安,一提醒就哦哦哦:“普通人看的《參考消息》都是過濾之後的普通國際國內新聞,內參往往纔是各級參閱的重點,我忘了?!?
他是真忘了,進入電腦時代、手機時代,這玩意兒就沒那麼神奇的威力。
但在七八十年代,這是各地查看風向標的重要渠道。
的確不會對外公開發布。
尤啓立是真的無可奈何:“我上次就是由內參得到了ZY辦公廳的點名2,誰知道這次……你怎麼就完全沒有利用上呢,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局勢!”
本來他在看守所跟老領導拉扯
讓衛東也不笑了:“所以你加入我,就是想用我這份名氣熱度?” 尤啓立肯定不會把讓衛東當傻子:“你先聽聽看我這次在滬海敲定的幾個意向性協議?!?
讓衛東欣然的洗耳恭聽。
“我這次在滬??吹揭钡V機械研究所在國外產品基礎上,研製出來一種高層施工電梯,在現有全國各地大搞建設的情況下,這種電梯大有作爲,因爲我預測未來會有大量的高樓……”
讓衛東心頭暗暗點個贊,尼瑪老子都沒想起這,你是真的有眼光!
就是那種固定在樓側的鐵籠子,後世在各種工地小視頻都能看見吧。
在普通大樓建設大多沒超過八層,沒多少城市建築有電梯的84年,很少有人會想到高樓施工的時候其實已經很需要電梯。
甚至包括讓衛東自己正在建設的廠區大樓,接下來的宿舍樓,多棟十多層以上小區樓,商州的八層食品廠大樓,市中心的流金相館商業大樓,都需要這玩意兒!
讓衛東甚至能結合未來那種老建築,外加電梯的玻璃塔形式,讓這種反覆使用拆裝的施工電梯,能開發出永久性的型號來。
就因爲老尤找到了這個點。
他習慣於給自己臉上貼金說是自己發現高層建築將會很普及,這不重要。
但他能在這時候抓住這種趨勢下注,就真的牛逼。
不過讓衛東臉上沒表情,一來自己的規模已經鋪得很開,不適合再眉毛鬍子一把抓,二來想套出老尤的思路。
結果薑還是老的辣,尤啓立其實是讓衛東做買賣的導師,那本小冊子就類似於他的武功秘籍。
但真正重出江湖實操起來才格外嫺熟:“我汲取了你上次跟我提到關於搞定一方資源,再去搞定另一方的踏實做法,選擇了江州洪巖機械廠,這也是建設部出了名的重工業優勢廠,他們的廠長是江州售價實行競聘制上任的改革派,很願意承擔生產,這就是個標準的‘科、工、貿’聯合協議?!?
讓衛東終於忍不住點頭:“對,這活兒穩住了會是你的基本盤,但不是你教我,兩邊不碰面嗎,你這個貿在其中其實是最弱勢的,哪怕他們都沒銷售能力,可不得不防翻院牆,如果是我做,我會集中資金從研究所手裡把產品技術買下來,然後自己再跟機械廠合作,這就變成了我跟廠家之間的一對一,減少了三方扯皮的概率?!?
這就是他跟尤啓立的區別了。
導師卻搖頭:“逢快莫趕,逢慢莫懶,我的經商策略永遠是儘量搶佔無競爭領域,我們能抓住其他人看不到的商機,快速進入,在變成大家都一窩蜂前,快速撤離進入下個領域?!?
讓衛東不讓步:“所以你一直都沒有留下能夠持續產出的金蛋母雞,你總是在敏銳的看到一個個商機後囫圇吞棗的去狼吞虎嚥,毛利率也許很高,失敗率也居高不下,最關鍵是你始終處在沒有雄厚資本的狀態,這纔是你爲什麼到處狼狽碰壁的最大原因,踏實的做好每一個產業,哪怕收益低點,最後也都能彙集產出反哺所有的開拓探索?!?
擅長理論爭辯的尤啓立卻不跟讓衛東在商業手法上計較:“各有各的做法,糾纏在企業深度經營上,就沒有把資本的功效最大化,現在的情況就是洪巖機械廠和研究所都希望是你來簽約?!?
讓衛東半點喜色都沒:“這不就恰恰證明我之前搞定的照相機廠、衛生巾廠這種成功案例,會給合作者很強的信心嗎?”
尤啓立還是搖頭:“我認爲是你站在了浪尖上,絕大多數人只相信這種標桿模範,你卻沒把這種位置發揮出應有的功效?!?
讓衛東也就不爭論戰役方針了,老尤似乎就是後世那種遊擊資本的做法,快進快出絕不糾纏在經營生產上,撈了就走,刺激的搞定一單又一單。
“嗯,我去簽約就意味著我要擔保擔責,你給我什麼回報?”那就還是戰術級的討論利益吧。
尤啓立肯定想過:“所以我提出加入,你出面只是顯示這的確是你的企業參與,但這個部門是我承包掛靠的,由我承擔所有法律責任和經營債務,這單生意的利潤分成本來是研究所、工廠和我244分,我拿一成給你,你什麼都不用管,其他生意只要由你出面的我都可以這麼辦?!?
一臺施工電梯怎麼也得幾萬十幾萬吧,利潤也比較可觀,啥都不做分幾千上萬元,可能賣臘肉的小子已經忙不迭答應了。
讓衛東現在卻根本沒在意那一成利潤有多少,只關注:“科研、工廠、貿易,你憑什麼貿,你自己到全國各地去賣,還是靠外面那羣菜雞?”
大神卻表示:“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會帶動指揮他們學習我的銷售技巧。”
讓衛東想了想:“我可以不收你的分成,我也可以到簽約現場,但我會明確告訴他們我只是支持你的項目,我可以是你的朋友、學生、老鄉,幫你站這個臺,但不會有任何利益關係,前提是你把蛐蛐我老婆的傢伙趕回商州去,如果他在你的公司有股份,我可以把他的股份買過來,這也是變相的讓我成爲你公司股東。”
衛東哥的風格開始出現了,人狠話不多。
之前懶得搭理是大家已經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但現在你讓我老婆不開心了。
那就給我滾回去養老:“我在商州有很多人,可以看到他是不是一直滾回去養老,確認了我就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