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羹堯任著侍講以來,康熙三日兩頭地傳召,明眼人誰個不知,這便是聖眷優(yōu)渥。待一任滿了,一個卓異是必然跑不脫的,升上兩級,在京可就九卿,在外,就有資格爲(wèi)一方臬司,甚至一躍而代藩臺也未可知。年羹堯自恃才高,並不把區(qū)區(qū)三品看在眼裡,他堅(jiān)信,以己之力,必有以後飛黃騰達(dá)的一日,因而格外注重所謂的修爲(wèi)氣度,無論大情小事,面上也只是淡淡,可如今,前幾日揆敘的那一封信札便攪得他心思不寧地如同紮了根刺一般,眉頭自然而然地蹙了起來。
揆敘之信說來倒也簡單,無他,相約一同保奏八阿哥胤禩。他當(dāng)時心頭一熱便立時應(yīng)了。擁立之功,合著任誰都難以拒絕不是?熬資歷固然拜相可成,只是那時他少不得已是知天命之齡,若是在議儲之時上對了船,至多十年光景,便可期一箇中堂之稱!再者,八阿哥是人心之所向,滿朝文武,有七成都看好他是繼嗣之君,皇上選嗣,總得順應(yīng)民心不是?更而況,八阿哥明裡暗裡數(shù)次示好,他又豈能坐視不顧?他萬萬不曾想到,朝會之上,本要隨著佟國維、馬齊、揆敘一併出列保舉的,可回顧之間正巧看見了四阿哥那雙冰冷的眼睛,自己禁不住的打了個寒戰(zhàn),這一步竟堪堪地沒有邁出來。幸好這遞進(jìn)去御前的保舉單子並未有署名。繼而,康熙於不動聲色之間二次要諸官員署名舉薦,他便意識到事有不妙,借了尿遁避而不言。果不其然,一場雷霆之怒,八阿哥灰頭土臉,徹底斷了儲君指望,馬齊下獄,佟國維奪爵,阿靈阿、揆敘只待秋後算賬,自己卻逃過這一劫??梢氖?,揆敘手裡,可是握著自己回過去的一封書信,內(nèi)裡不乏有向八阿哥輸誠之意,這可怎生是好?念及此處,年羹堯的眼睛不由瞇了起來,寒光中透出些殺意來??赊D(zhuǎn)瞬一念,卻是自失一哂。就算納蘭家失勢,豈是自己這個從四品的侍講學(xué)士能撼動的?
正愁悶之間,年六進(jìn)得屋來,躬下身子,喊了一聲“爺”。年羹堯多少有些不耐,冷冷道:“若是客,爺今兒心緒不佳,一概不見。”年六將腰躬得又深了三分,道:“回爺?shù)脑?,宮裡來人了,有旨意?!薄班牛俊蹦旮蛞惑@,頓時有些慌神,難不成是東窗事發(fā)了?勉力定了定神,問道:“傳旨的是誰?有幾個人?”年六見自己二爺面上變色,也不敢怠慢,答道:“是位不認(rèn)識的公公,沒有旁的人了。年羹堯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急道:”開中門設(shè)香案借旨,給爺更衣!”
來的竟是魏珠,也難怪年六不識得,以魏珠的身份,竟來年宅傳旨,著實(shí)也讓年羹堯訝異。待年羹堯跪定,魏珠背北面南立定,微微一笑,道:“聖諭:今命簡鑲白旗漢軍下,湖南巡撫年遐齡女年氏,侍皇四子多羅貝勒胤禛爲(wèi)側(cè)夫人,著按製備典。年氏一族,俱入鑲白旗漢軍下,自成一佐領(lǐng),欽此!”
“這…”年羹堯一愣,“公公,這賜婚擡旗之詔是頒予年某的麼?”魏珠見失了規(guī)矩,低聲提醒道:“大人,還是先謝恩罷?!薄笆鞘恰蹦旮蚋屑さ赝宋褐橐谎郏ЧЬ淳催盗巳齻€頭,接下了聖旨。魏珠含笑道:“年學(xué)士,這份旨意可是一份魏珠來府上宣讀,一份已送往湖北令尊之處,皇上待年家之恩真是天高地厚。”年羹堯壓下一肚子心事,把魏珠迎上內(nèi)堂,分賓主坐了,使人奉了茶,又遞上了一個銀封,笑道:“還望公公笑納。”魏珠倒也沒有客氣,伸手接過,放於袖籠之中,道:“若是旁的事宣旨,倒也不好受了年學(xué)士的禮,今兒可是大喜事,咱家也沾些喜氣,就不和學(xué)士客套了。”年羹堯有心打探一二,便斟酌了詞句,道:“想小妹姿色皆是中平,原想著,得蒙留牌配與宗室已是上上大善,如今卻蒙皇上聖恩賜婚於四爺爲(wèi)側(cè),年某與父親長兄皆是感恩戴德。”魏珠只是笑,道:“學(xué)士未免過謙了?令妹容顏咱家可是有幸在大選之日見過,便說是沉魚落雁也不爲(wèi)過,堪爲(wèi)本次秀女之首。前幾日,還聽得惠主子有意要爲(wèi)八爺說項(xiàng),將令妹配了給八爺,卻沒想今兒主子就下了旨意,卻是配了四爺,還得了全族擡旗的彩頭。咱家多句嘴,如此聖眷,年學(xué)士日後必得大用。日後,還靠年學(xué)士照拂咱家一二?!彪m說魏珠的話裡滿是奉承結(jié)交之意,年羹堯心裡立時卻是“咯噔”一聲,直至親自把魏珠送出了府,還是一肚子的計(jì)較。
惠妃看中自家妹子配於八阿哥,自然其中有八阿哥的算計(jì),可皇上偏就點(diǎn)了四阿哥這鴛鴦譜,難道只是因爲(wèi)自家這一支奉得是四阿哥的本主?還是慮及瑾柔自幼有幾年寄住在四阿哥府上,如今許配算是便宜,抑或是另有計(jì)較?更蹊蹺的是,竟是除了本支以外將合族之人隸於四阿哥旗下,這真真是絕了年家的後路??滴踉诂F(xiàn)如今議儲這個哏節(jié)上如此安排,究竟是爲(wèi)了什麼?年羹堯沉下眼簾,心中暗思。四阿哥目下不顯山不露水,自然不是儲君熱門,但卻是最四平八穩(wěn)的一個,便是八阿哥,見了四阿哥也是恭謹(jǐn)?shù)暮?。既如此,?wèi)四阿哥以後添上年家這個臂助,莫非是爲(wèi)了制衡以後的太子麼?若是如此…,年羹堯脣上浮出一絲笑意,依著康熙的性子,加恩幾個年長皇子自是必然,四阿哥今已是貝勒,一個王爵該是指日可待,那麼自家妹子便是王側(cè)妃,年家自此以後,再不是個尋常官宦之家,也算得是皇親國戚,只不過今後,可就真是一團(tuán)亂局了。
“年六?”年羹堯喚了一聲。年六顛顛兒地跑了過來,一矮身子:“爺您吩咐,奴才聽著呢?!薄班牛蹦旮驖M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去西庫,備四色禮,莫要忘了那尊湖北送來的黃玉佛像,其餘的三樣,典雅素樸些的就好。再把馬給爺備了,爺要去四阿哥府上?!?
Wшw?t t k a 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