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也不嫁大皇子。”江皖南沉聲回答道。
砰地一聲……
韓止戰心碎一地。
他聲音急促,重複了一遍:“爲什麼?”
突然,門外傳來了一聲通報,打破了內殿中草木皆兵的氣氛。太監尖細有力的聲音稟報道:“九皇子到。”
皇太后的陰鬱心情一掃而空,突然高興起來,喊道:“你們都給哀家起來吧,顏施啊,哀家乏了,讓他們都退下吧,這麼多年沒見我的止戈,我要好好跟他敘敘舊。你們都走吧走吧,別再煩哀家了。”
衆人也不再多說什麼,紛紛站起身來。
“止戈參見皇祖母,父皇,皇兄,王兄。”韓止戰柔聲道。
他原本薄涼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就更顯得淒涼,江皖南猛然擡起頭來,無論過去多久,這個聲音都像是一紙符咒,一旦出現,就讓江皖南神魂顛倒。他的樣子著實讓人驚訝。
因爲老太后回來了,這個她老人家最是疼愛的皇子,從此在無人敢怠慢。
精美華貴的衣裳,發冠,氣質偏偏,英俊倜儻,眉目間器宇軒昂,一下子便是蓋過了萬衆矚目的大皇子和韓丹青,若是說他是大戰天下第二的美男子,那麼自然無人敢認第一。
年少輕狂,當年江皖南也是沉迷在這張臉龐下鬼迷了心竅。他嘴角微微一勾,淡然道:“江皖南,我記得你。”
“哦,你也記得,江皖南,看來你真是不簡單啊。你留下給我好好說說,爲什麼哀家的每個孫子都跟你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皇太后有些不悅的說。
“你們都走吧,哀家要跟止戈好好的敘敘舊。”皇太后下了逐客令,衆人再燃不敢在多說什麼。
原來皇宮,就是這樣,有些人,可能今天還是乞丐,明天就飛上枝頭成龍化鳳,有的人也可能剛剛還得意洋洋,一轉眼便是過街老鼠。江皖南猛然發現,郝公公纔是這個宮廷中最聰明的人,從不與人無敵,凡事留下三分餘地。
皇上的面容稍有些不悅,看了看江皖南,揚長而去,韓止戰和韓丹青從來未曾這麼尷尬,一路上相對無言,誰都不願意先開口講出第一句話,或許事情就是這樣。
總覺得自己可以什麼都給對方,其實都是狂妄,當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大家都想著怎麼才能抓的更緊,一點不捨得讓給別人。也許是自私,也許是本性,只可惜哪些肝膽相照的承諾就像極了信口開河的謊言。
“江皖南,我記下了,你叫江皖南。”韓止*眉道。
“江皖南參見九皇子。”江皖南低頭行禮道。
“平身。”韓止戈輕聲道,他總是給人一副淡然若水的樣子,不溫不火,不驚不擾,不卑不亢。
“你給哀家一邊候著。止戈,這麼多年辛苦你了。”皇太后柔聲道,她目光滿是憐愛,輕撫著韓止戈的頭髮,從她的眼睛中江皖南能看出來,她是真的疼愛這個孫子,帝王家子嗣衆多,血緣混亂不清,難得有幾個子嗣讓自己揪心疼愛,幸運的是偌大的皇宮中,韓止戈終於盼來了最疼愛的他的人。
韓止戈並未覺得受寵若驚,他的眼神驚歎跟那天,被一羣皇子欺辱,踩踏時沒有異樣,驚歎跟破衣爛衫被人指指點點時沒有異樣。
彷彿是著了迷,江皖南移不開眼睛,愣愣的站在一邊看著韓止戈扶著皇太后走到軟榻旁坐下,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沒有流淚,只是明顯的感覺到視線開始模糊,她咬著脣,直到口中泛起腥甜的血液味道,直到那種味道讓沉穩的呼吸變得急促,噁心……
才忍不住輕咳了兩聲。顏施公主,一臉好奇的走過來,低聲問道:“你爲何不嫁青王?”
江皖南恍然回過神來,搖頭道:“不爲什麼。”
“不想嫁又爲什麼哭?不嫁青王爲什麼連大皇子都不嫁,宮中人人都心知肚明,大皇子雖然未被立爲太子,但是如若大戰太子即位,必然是大皇子。”顏施公主淡然道。
“我只知身不由己,命不由人,卻不知自己爲何會做出這個選擇,難道公主的每個選擇都能說出理由?”江皖南蹙眉問道。
“不能,即便是不能,也是最讓自己舒坦的選擇,我只是覺得你並未因你的選擇而快樂,倒是更加痛苦了些,人生苦短,在宮中,更是苦多樂少,何必爲難自己那?”顏施公主輕聲道。
“是啊,何必爲難自己,但凡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興許便可不活的如此痛苦決絕。”江皖南迴道。
“你隨我去做些點心吧,皇祖母最喜歡的孫子就是止戈,他們必定是要聊上很久,你怕是今天都回不了秀女宮了。”顏施公主微微含笑建議道。
江皖南點點頭跟在顏施公主身後。
顏施公主溫聲細語的說:“皖南,你大可不必擔心,皇祖母把你留下來,不是因爲要怪罪於你,相反是她喜歡你,否則,你若隨著大皇子和青王一同離去,這一路更是尷尬窘迫,皇祖母只是想讓你暫避風頭罷了……”
“多謝公主提攜,皖南明白了。”江皖南柔聲回答。
讓江皖南稍有驚訝的是,廚房中竟然空無一人,看出了江皖南的疑惑,顏施公主笑了笑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爲什麼御膳房中一個人都沒有?”
“恩。”江皖南點頭道:“因爲皇太后只吃我做的點心,而這個御膳房,是專門用來給皇太后做點心的,所以我叫你來幫我,自然不是讓你來在一旁觀看的,而是因爲我這得需要人手。”
“只是怕皖南笨手笨腳,耽擱了公主做點心的時間,倒像是幫了倒忙。”江皖南苦笑著說。
顏施公主打開一個罈子,空氣中頓覺流淌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在初秋更是相得益彰,江皖南低聲喃喃自語道:“木樨花,真是清香怡人。”
“是啊,百花糕中,皇太后最喜歡吃的就是這木樨花稿,你猜是爲了什麼?”顏施公主一邊從罈子中取出木樨花,一邊笑著問道。
江皖南皺了皺眉說:“因爲木樨花清新淡雅,益氣健脾,更是應了皇太后一枝獨芳的性子?”
“呵呵”顏施公主輕笑一聲搖頭道:“是因爲止戈愛吃。”
江皖南眉心微蹙,稍是一愣。
“你應該很驚訝,爲什麼這個孩子無依無靠,卻讓皇太后這麼喜歡吧。”顏施輕聲問道。
江皖南點了點頭,走到顏施公主身邊,幫她搗碎木樨花,房屋中木樨花的氣味更加濃烈清香,彷彿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身上就沾滿了木樨花的味道。
“止戈的出身你一定聽說了,他是一個奴婢跟皇上生下的孩子,原本身世就十分荒誕,他娘生下他,還未斷奶,就突然得了瘟疫死去了。那時候這個孩子沒有妃嬪願意照看,老太后心善,看也是條生命便親自撫養,找了奶媽餵奶,一直帶在身邊,只是止戈小的時候就不愛說話,所以宮中的人當他是個啞巴,更是對他冷落……”
顏施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做著糕點,她似乎已經不用看著手上的動作,就可以準確的完成每個步驟,不差分毫。
江皖南安靜的聽著,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心中竟然會如此難受,是心疼嗎?上一世,他雖然落魄,卻未曾如此可憐,可是這一世,聽別人說起他的身世,江皖南都忍住的想要擁抱他。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樣,安慰醉酒的他,溫柔而溫暖的說:“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在這,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那時候,韓止戈會把她抱得很緊,很緊,緊到她自以爲是的覺得她就是整個世界。
“差不多是在止戈七歲的時候。”顏施公主微微皺眉,那一年皇宮中來了刺客,皇太后在看戲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刺客從學靴子中拔出佩劍刺向了皇太后。周圍的人都來不及反應,甚至是坐在最靠近皇太后位置旁的皇上和大皇子都呆若木雞,只有止戈……”
顏施公主眼神有些飄忽,說起來還有些後怕:“只有止戈迅速的跑過來擋在了此刻的面前,那把佩劍,直插一寸就正中止戈的心尖,活生生刺穿了他瘦弱的身板,皇太后驚嚇過度,當時便是昏了過去,而止戈,卻緊緊地咬住了刺客的手腕,直到他暈了過去,侍衛卻怎麼都拉不開,於是剁下了那個刺客的手腕,直到太醫救活了止戈,他從昏迷中甦醒過來,才鬆了口……”
“聽起來很可怕是嗎?”顏施公主問道:“是很可怕,所以從那次之後,人們更加覺得止戈是個怪物,只是他捨命救了皇太后,只有皇太后一個人疼他疼到了骨子裡,也是皇太后心痛落淚的時候,止戈說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句話,他說皇祖母別哭,止戈不疼……”
“皇太后很高興,她以爲止戈不會說話,可是他卻開口叫她別哭,那時候皇太后便覺得所有皇子之中止戈纔是她的親孫子,無論她的母親是誰,身份低微卑賤,他都是她最疼愛最貼心的孫兒。”
江皖南聽著入迷,她輕抿著脣若有所思,顏施公主,突然笑了,有些恍惚的說:“讓你見笑了,今天是我話多了。”
“不是的,公主,皖南只是覺得九皇子很可憐……”江皖南有些哽咽的解釋道。
“是啊,誰說不是那,是可憐,這十年,皇祖母最是惦念的就是止戈了,只是止戈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不願讓人爲他擔心,想必是皇祖母召見了,他纔會如此衣著光鮮,器宇軒昂而來,平日裡不定是什麼落魄模樣那,他小時候就是這樣,別的皇子欺負他,辱罵他,他從來不告訴皇祖母,就連那些朝中重臣欺辱他,他也隻字不提,就是不想讓皇祖母傷心憐惜他,他越是這樣,皇祖母便是越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