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皖南又何嘗不是因爲(wèi)這個皇位嚐盡了天下大苦,她微微淺笑,蹙眉問道:“可是殿下可知道,這個世界上未必有人理解你的片葉丹心,卻只會吹毛求疵,不知滿足?”
“知……又怎麼樣?不知,又怎麼樣?”韓止戰(zhàn)爽朗一笑,他轉(zhuǎn)頭看著江皖南輕聲道:“做一件事,未必要天下人都懂都知道,到頭來,只要換的一人明白,足矣。皖南,你不就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可是殿下,我明白又有何用,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也不會是我?!苯钅闲Φ?。
韓止戰(zhàn)微蹙著眉,也不再多說,江倉的大軍已經(jīng)行軍至城門口。他們走下城樓,就是那一瞬間,江皖南已是淚眼婆娑,她衝了上去。
“皖兒?!苯瓊}老淚縱橫,他也是後怕,這次如果不是仰仗八王爺和念晨統(tǒng)領(lǐng),他怕是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心頭肉了。
“爹爹,你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就好。”江皖南從來未曾這樣依戀過自己的父親,就算是小時候習(xí)武擦破了皮膚,她都是自己爬起來,從不撒嬌,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柔弱的女子,而現(xiàn)在她才知道父親的肩膀究竟能給她帶來多大的力量。
邊境大軍凱旋,密信之事便在丞相的徹查下草草瞭解,最後從江府抓出來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下人定了罪,只是這其中的淵源箇中人等,都是心知肚明。誰都知道沒這麼簡單,誰也都知道查清楚了大家都沒好處。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個不相干的替罪羊。
只是,這件事讓江倉心有餘悸,也不得不開始考慮告老還鄉(xiāng)的事情了?;氐浇?,江皖南的噩夢纔剛剛開始。
江家大堂之上,一片喧譁聲後,陷入了一片寂靜,江慕珊跪倒在地上,淚眼朦朧,抽泣著喊道:“爹爹,事到如今你就算是偏袒皖南,難道也給黃泉之下屍骨未寒的孃親一個交代嗎?她是你的夫人啊,二十幾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爹爹,你當(dāng)真如此絕情?”
江倉坐在高堂之上,面色鐵青,沒人能看透他的表情,本就是處變不驚的人,征戰(zhàn)沙場多年更是練就一身的泰然。
江皖南突然也哭了起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梨花帶雨柔弱的低聲道:“父親大人,皖南人微言輕,雖不及姐姐端莊嫺雅,但是也懂人之綱常,雖然夫人的死我也十分難過,但是如若真的需要一個人來承擔(dān)責(zé)任,才能讓事情平息,我甘願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呵……”江慕珊驚訝的看著江皖南,蹙眉道:“江皖南,明明是你殺了我娘,你還說你委屈?”
“你怎麼知道是我殺了夫人?你親眼看到了?倘若你是看到了。爲(wèi)何不阻止我?我爲(wèi)何不連你一起殺了?姐姐,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你想讓我離開江府直說便是,何苦如此誣陷於我?讓我揹負(fù)如此重大的罪名?”江皖南委屈的看著江慕珊咬脣道。
江慕珊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江皖南,目光詫異,明明剛剛還是一副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如今搖身一變,倒成了一個委屈的可憐人。江皖南演的真是像啊。
“江皖南你……”江慕珊憤怒的站起來,指著江皖南喊道。
“好了?!苯瓊}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聲音冰冷的喊道:“這件事情,我會查清楚。慕珊,死者已矣,你休要在無理取鬧,回去歇息吧。皖南,你也不必咄咄逼人。跟我來書房。”
江倉講完,轉(zhuǎn)身走向書房,江皖南站起身來,她的芊芊玉指撲了撲衣襟上的塵土,看著江慕珊冷笑一聲,跟在江倉身後,款款走向書房。
江慕珊恍然跪倒在地上,淚水像是窗外的雨滴一般砸在地上,轟的一聲,像是天塌了下來一般,江慕珊緊緊的攥著拳頭,月牙形削尖的指甲緊緊的扣進(jìn)肉中,天塌了,天塌了,以前孃親總說,天塌下來也有娘給你扛著,慕珊不要怕。不要怕,而現(xiàn)在她怕得快要死掉了,再也沒有人把她抱在懷中,再也沒有人能給她說,慕珊別怕,娘在這。
越是傷心,淚水就越是洶涌,一滴滴砸在手背上,江慕珊終於哭出聲來,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江皖南從她的手中奪走了一切,卻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爲(wèi)什麼這個世界對她如此的不公平。
“娘……娘……娘!”江慕珊痛苦的喊了出來,也不顧窗子外的大雨,硬生生跑進(jìn)電閃雷鳴中,這個地方好像不再是她的家,她不想呆在這裡,一刻鐘都不想。
江皖南跟著江倉走進(jìn)書房,剛關(guān)上門,就聽見江倉憤怒的聲音喊道:“還不跪下。”
江皖南微蹙著眉,普通一下跪在地上。
“糊塗,你怎麼能殺了你娘?”江倉厲聲問道。
“她不是我娘?!苯钅系皖^冷聲道,絲毫沒有情感,就像是殺了只本來就是用來膳食的雞。
“你!”江倉氣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兀長的一聲嘆息。
“爹,你如此生氣,是否,雲(yún)夫人殺了我孃的時候,你也有這般傷心?”江皖南揚(yáng)眉問到。
像是心間懸了一把刀,一下下剜了下來,江倉的心中萬分疼痛。
江皖南輕笑著說:“倘若我不殺雲(yún)夫人,今日跪在這裡的怕就是雲(yún)夫人,而躺在燒盡的木炭中死無全屍的便是我,爹爹,你教我。該怎麼做?”
江倉頹然坐在座椅上,水火不容,必有一傷。他最愛的人如何死在這看似平靜的江府,他又怎麼會不知,可是即便是心知肚明又有何用,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很多事情是無能爲(wèi)力,很多結(jié)果是無可奈何。
“皖南,你可知柳家在朝中的地位,你殺了柳雲(yún),便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以你的聰明,既然能死裡逃生,又何必趕盡殺絕,等爹爹回來……”
“爹爹,你不會不知,你這次回來,是因爲(wèi)八王爺?shù)膾蚊嗑?,是運(yùn)氣,我該如何指望這種運(yùn)氣?還是你覺得我就該明知將死而坐以待斃?”江皖南詰問道。
江倉無奈的搖了搖頭,蹙眉道:“皖南啊,你可知,你這剛烈的性子會害了你?”
“不知,女兒只知,以攻爲(wèi)守破釜沉舟。女兒只知道寧爲(wèi)玉碎不爲(wèi)瓦全。”江皖南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好,既然你絲毫沒有悔過的想法,我也不願再跟你多費(fèi)口舌,明日,我便命心腹將你押送到壩上江家的別院,沒有我的允許,不能踏出壩上半步,我自然會命人看緊你,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的兵法也是我教的,不要跟我耍小聰明,我既然心意已決,就不會給你逃走的機(jī)會,老老實(shí)實(shí)的回去準(zhǔn)備明天上路?!苯瓊}皺眉道。
“爹……”江皖南看著江倉認(rèn)真的表情嚇了一跳,她皺了皺眉剛要求饒,江倉便打斷道:“多說無益,出去?!?
“爹?!苯钅宪浘d綿剛開口,江倉拍案而起,喊道:“我讓你出去?!?
江皖南嚇了一個哆嗦,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窗子外寒光乍現(xiàn),轟隆隆的響雷炸開在天際,瓢潑大雨敲打的底線啪啪作響,江皖南微蹙著眉,淚光溼潤,她轉(zhuǎn)頭看著江倉,突然普通一下跪下。
江皖南朝著江倉磕了一個頭,她的淚水滴在地上,聲音有些哽塞的說:“爹爹,女兒明日即將離開京都,以後的日子望你身體安康,更深露重看兵書的時候記得披一件衣服,涼透了的濃茶就不要喝了,叫下人勤添水,女兒不孝,今後相隔萬里,父親大人保重……”
江倉低著頭,他的眼睛被歲月添上紋理,閃爍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的深沉和複雜,他的餘光看著跪在地上的江皖南,蒼老的手緊扣著太師椅的把手,女兒就像是江倉的心頭肉,怎麼那麼輕易割捨,正因爲(wèi)是這樣,江倉才更不能在這個時候心軟,他已經(jīng)對不起皖兒的孃親,又怎麼能不保住這個女兒。
奸臣當(dāng)?shù)溃煜滦蝿菁磳⒋髞y,而江家便是其中的關(guān)鍵,興亡只在一念之間,江倉已是暮年自然不會天生怕死,可是皖南纔是及笄,把她帶到壩上是最好的選擇。
江倉長嘆一聲,無奈的搖頭,江皖南連著磕過三個響頭,起身推開門,雨水猛烈的打在她身上,突然,頭頂撐起了一把傘。白竹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老爺沒罰你吧?”
江皖南的淚水也像是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雨水一樣流淌著,白竹看著江皖南的面容突然擔(dān)心起來,她皺眉安慰道:“小姐,你怎麼哭了?你要是心裡難受,就跟白竹說,說出來會好受一點(diǎn)?!?
“沒事。”江皖南擡手擦了擦眼淚,回答道:“我們回去吧?!?
白竹點(diǎn)點(diǎn)頭,可能是知道即將離開父親,這種依戀還真是讓江皖南有些驚訝,她曾經(jīng)以爲(wèi)父親永遠(yuǎn)都是那麼高大威武,是她的大樹,爲(wèi)她遮風(fēng)避雨,是她永遠(yuǎn)的依靠,無論走到哪裡,父親都在她的身邊,可是現(xiàn)在,她竟然還沒離開就開始思念,漸漸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過分年邁,無法在彎弓如滿月,也無法在健步如飛,脊背有些佝僂,用了一輩子的長槍竟有些沉重,怎麼這麼快?回到過去,卻依舊止不住父親的蒼老。
江皖南突然停下來,看著父親書房中飄動的燭光,緊蹙著眉,她竟然有一絲後悔,如果當(dāng)初沒有殺了柳雲(yún)那個老賎人,現(xiàn)在覺不用背上邊疆。
“小姐?”白竹疑惑的看著目光空洞的江皖南。江皖南迴過神來,目光微頓。
“小姐,你不要在難過了,老爺平時是最疼你的,現(xiàn)在他是在氣頭上,等明天,他氣消了,你再去求他,他一定會原諒你的。”白竹柔聲安慰道。
房間中白竹早就準(zhǔn)備好了洗澡水,她一邊幫江皖南寬衣一邊緊張的說:“小姐,這溼了的衣服要趕快脫掉,不然受了風(fēng)寒就不好了,我給你準(zhǔn)備了熱水,在加上一點(diǎn)就可以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