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息怒啊……”夫子略顯心痛的沉聲道。
司馬翹楚上前扶起夫子,他的樣子實在是憔悴,才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竟然比回來的時候又瘦了一圈,他原本性格張揚,卻能在拓跋延極的欺辱和挑釁下如此隱忍,夫子也算是稍有些安心,一個張揚跋扈的人若是能韜光養晦必然是參透了人生大義,必是成熟穩重了。
夫子倒是稍有些欣慰,看來南國的變故並沒有輕而易舉的擊垮司馬翹楚,倒是在一夜之間讓他脫變的更急沉穩老練,所有未曾殺死他的都會催促著他更加強大。他知道司馬翹楚終將會統一天下,終將會克服所有困難和險阻,就像他答應先帝的那樣,打下整個江山,荀夫子知道,有朝一日他一定可以做到。
司馬翹楚氣息平穩,漸漸恢復了冷靜的樣子,只是聲音更加苦澀,他看著荀夫子,一臉內疚的問道:“夫子,是我錯了吧,若是三年前我不離開南國,父皇就不會死,若是幾天前我沒有回宮,父皇興許也不會死。”
“這不怪你,先帝也一定不會怪你。”夫子語重心長的說。
“終是我疏忽了,我疏忽了拓跋延極的狼子野心,我原本以爲娶了拓跋阿嬌,把他變成皇室的人便是可以穩定他的心,可我還是太天真,竟然養虎爲患,如今倒是張著血盆大口恨不得一口吃了我。”司馬翹楚自嘲道。
“這不是你的錯,皇上,如今你斷然不能妄自菲薄,如今的南朝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樣子,如今拓跋延極那個老賊竟然敢如此囂張,勢必是牽扯了太多朝中的權勢,權傾朝野,若是此時激怒了他,怕是後果不堪設想……”荀夫子有些擔心的說。
“是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的南國,已經不是我的南國了,是拓跋延極那個老賊的南國,我手上沒有兵權,朝中無人可用,若是此時激怒他,怕是我這個皇位都保不住。呵……呵呵……”司馬翹楚冷笑道,可笑,真是可笑,即便是做夢,司馬翹楚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曾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司馬翹楚,受萬人敬仰,矚目,而如今竟然比淪爲階下囚更痛苦。他司馬家的江山正在一點點的淪喪,一點點的虛無。
“夫子你知道嗎?看到父皇的屍身,我從未如此埋怨過自己,父皇死得不明不白,但是我確信跟拓跋延極那個狗賊脫不開關係,從那一刻開始,我便對天起誓,我一定要爲父皇報仇,我一定要把拓跋延極那個老賊千刀萬剮。以告慰父皇子在天之靈。”
“拓跋延極那個老賊包藏禍心,人人得而誅之,只是如今宮中怕是遍佈了他的眼線,我們若是在這個時候有什麼舉動怕是都會被他盡收眼底,每一步都是陷入被動之中。”夫子擔憂的說。
“所以我們此時不能有什動靜,夫子,我交代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小心,今非昔比,三年來我們的人已經陸續被換成了拓跋延極的親信,機會只有一次,若是讓他有所察覺我們的意圖,我們便是再也沒有除掉他的機會。”司馬翹楚沉聲道。
“是,請皇上放心,老臣即便是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也勢必爲皇上效力。”荀夫子聲音激昂,像是對司馬翹楚最爲有利的鼓勵,他看著司馬翹楚的目光炙熱,就是這種目光,支撐著他,即使舉步維艱,也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一定要講拓跋延極那個老賊連根拔起。
司馬翹楚望著荀夫子,並非是在看待一個臣子,而是看待自己最爲尊敬的老師,最爲敬重的先生,最爲親近的長輩,他聲音遲緩,皺眉道:“我不要肝腦塗地,也不要你赴湯蹈火,我要你好好活著,夫子,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淒涼,任何人登上皇位都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只有司馬翹楚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怕是獨獨那個空前絕後。
“皖南近日來可好?”司馬翹楚沉聲問道。
“好,皇上大可放心,江姑娘在我府上一切都好。”荀夫子點頭回答道。
“好。就好。”司馬翹楚皺眉道,那一日若不是聽到她的口哨聲,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重生臺階,從侍衛的手中搶下佩劍直接刺進拓跋延極的脖子。若是真的那麼做,怕是整個皇帝寢宮中的官兵都會拔劍而上,活生生的把他萬箭穿心吧。若是那樣,便正中了拓跋延極那個老賊的下懷,讓他得以牟朝篡位吧。
“夫子,我想去看看她。”司馬翹楚沉浸一會道。
“這……怕是不妥……”夫子緊蹙著眉,搖頭道。
“我想她!”司馬翹楚皺著眉,他突然轉過身,一臉懇求的看著荀夫子道:“我深夜出宮趕在明日早朝錢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
“這……”荀夫子看著司馬翹楚的樣子,實在沒有辦法拒絕,他從未進過司馬翹楚如今這般狼狽,一直以來,在荀夫子的眼中,都是那般的耀眼奪目,好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宿,好似天地間最偉岸的山川,他是那般的登高絕頂,經天緯地,可是如今卻受制於人,他心中的痛苦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試想一個天底下最爲驕傲的人卻要像自己殺父仇人低頭的感受,想起來荀夫子便是止不住的心疼,他從小看著司馬翹楚長大,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兒子一般疼愛寵溺,最後也只好微微點了點頭。
自從衛夫人說起那棵樹,江皖南就忘不了衛夫人曾經說的那句話,閒暇時她總是一個人站在那顆樹之前若有所思,吹著那個司馬翹楚送給她的哨子,夜涼如水,南國的冬天果然凍壞了這個來自戰國的姑娘,即便是衛夫人已經給她送來了錦帽貂裘,她卻一人覺得冷,可是即便是冷,還是深夜中徘徊在院子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突然聽到一聲跳躍的聲響,江皖南警惕的望向牆角,便發現黑暗中一個影子大步流星而來。
她緊蹙著眉,卻在燈火照亮那個人清瘦的臉頰之後變成了一種心痛,她的口中低聲呢喃著一個名字:“司馬翹楚……”
司馬翹楚疾步而來,猛然立於江皖南面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江皖南整個人似乎是跌進司馬翹楚的懷中的,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江皖南,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揉入胸膛都還嫌不夠。
儘管被他抱得有些疼痛,江皖南猝不及防的手想要推開他,卻硬生生的忍了下來,她的手垂了下來,任由司馬翹楚抱著她,寒風蕭瑟,從面前拂過絲絲扣扣的冷。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司馬翹楚的呼吸隱匿在冬日的寒風之中不易察覺,江皖南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只是被他這樣抱著便是知道了他的心中究竟有多麼痛苦,他那麼驕傲,驕傲到不屑於表達,他那麼倔強,倔強到從不會對人提起自己的痛苦。這種無聲的宣泄怕是他最爲放肆的放縱了。
他們曾經那麼相像,相像到江皖南竟然覺得自己懂他的感受,他的職責,他的無助,他的絕望,和他的屈辱,那些從未對人提起的情緒,和那些掩藏在皇帝威嚴之下無處安放的恐慌和落寞,她都懂。
良久,歲月像是在哪一個定格了一般不再流動,司馬翹楚就這樣安靜的抱著江皖南,他需要發泄,發泄自己積壓在心中快要發了瘋的思念和痛苦。江皖南的聲音在夜幕中顯得有些突兀,突兀到有些刺耳,她低聲說:“彆著涼,進屋吧。”
“那天,我聽到你哨子聲了。”司馬翹楚緩緩放開江皖南,他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溼潤,江皖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因爲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平穩,冷淡,沒有情緒,倒是不像是一個剛剛哭過的人。
“真難聽。”司馬翹楚輕笑一聲補充道。
江皖南眉心微蹙,她看著面前這個司馬翹楚,像是一個整裝完畢,把自己全副武裝在鎧甲之中的白癡,不過也是,他們不早就學會了這種本事,喜怒不形於色,也常被長輩教導說,只有這樣才能成大器,才能做大事。
江皖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面前這個強顏歡笑的人,他明明那麼難過卻還是裝出一副滿不在乎樣子,他明明那麼痛苦還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哦。”江皖南低著頭回了一聲。
司馬翹楚緩緩擡起江皖南的下巴,挑眉笑道:“我當上了南國皇帝你見我爲何還不行禮?”
本是一具玩笑話,司馬翹楚也是略顯輕佻的口吻輕聲問著,可是就在他挑起江皖南的下巴,看著她淚眼婆娑的眼睛時卻忍不住哽咽一句話都將不出來。他清了清嗓子,沉聲問道;“怎麼了?你哭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哭什麼,我倒希望你能哭……”江皖南輕咬著脣,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感覺看著司馬翹楚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雖然不知道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司馬翹楚如今究竟要面對多麼嚴峻恐怖的狀況,甚至不知道他的敵人就將有多麼強大的勢力,就是最初的一個擁抱,從那個擁抱中江皖南像是吸收了司馬翹楚所有的悲傷和痛苦,竟然這般兀自泣不成聲……
司馬翹楚卻笑了,他沒有哭,而是笑了,寒夜中他的手帶著讓人舒適的溫度輕輕滑過江皖南的臉頰,擦拭掉她臉頰上流淌的淚水,司馬翹楚凝望著江皖南的眼睛,緩緩吧手指貼在脣邊,輕輕*手指上殘留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