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被掛在房間的吊燈上,以至於我們一開始都以爲那只是吊燈的一部分而沒有太注意。
“阿風,你去把她拿下來!”老劉命令著。
阿風猶豫著,遲遲不肯上前,“這個……我……我……”
“你怕什麼,大白天的又不會變成鬼!”老劉厲聲道,“阿力,你和他一起去。”
“啊?”我看著那嚇人的頭顱,也不敢挪一步,只好帶著懇求的眼神看向了爸。結果爸正在看著別處。
完了,想我活了三十年,雖然死人見過不少,有時候還幫隔壁人家看屍首,但是現在這麼血淋淋的場面我真的沒遇到過,更何況那不是一具屍體,那只是一個瞪著白眼的死人頭。
“阿力,你到前面來,你比我輕,我託你上去。”阿風狡猾地作好人,半蹲在地上,已經準備好託我上去了,“快點。”
我心裡真想說狗屁,就你那身板還比我重,無奈他已經搶先,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趁著我們拿人頭的功夫,其它幾個人便在房間裡走動觀察,也是想找那剩下的身體在哪兒。
“阿風,你夠‘義氣’啊!”我惡狠狠地壓低了聲音對他說。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沒辦法,我膽兒小,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完事了我請吃飯。行了吧?”
懶得再理他,我會用力地踩在了他手上,“快託我上去。”
“你踩輕點!”阿風在底下抱怨,“早知道還不如我自己上。”
“你們兩個人快點啊。”李師傅那邊又催了。
“那你自己不來!”“那你自己不來!”我和阿風輕輕地說,還是異口同聲。
終於,我和人頭快接近零距離了。女人的臉其實不難看,不過在這種場合下,哪裡還心思欣賞,況且現在她的眼睛張得很大,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讓人非常不自在。雖然心裡慌亂得要死,可是又不能讓別人笑話。我只好閉上眼一下子捏住人頭把它從吊燈支架上給扯了下來。想都不用想,我的手上全都是血了,還有頭髮絲。
“你弄疼我了。”一個女聲在耳邊響起。
我本能地睜開雙眼,卻看到——女人正在看著我,而且嘴巴還一張一合,“你弄疼我了。”她又重複了一遍,“快點放開我!”從她嘴裡噴出一股腥臭的液體毫無懸念地正中我的臉。
“啊……”我大叫著把人頭用力甩離了手,下面的阿風承受不住我劇烈的抖動,跟著搖晃起來,“我支持不住了,你別再動了!”他吼道。
一聲巨響,我從阿風頂上重重地摔了下來,偏巧這臥室不是地板房,而是冰冷的水泥地。這一摔真得全身上下都痛。
“哎呀,讓你們兩個年輕人做點事真是不上心!”“阿力,你這樣子扔人頭可是對死者的大不敬。”老劉和李師傅都責怪我們起來。
倒是我爸一直在旁邊不說話,他就一直盯著那牀發呆。
“不是我的錯,”我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你們難道沒有聽到那人頭開口說話嗎?!”
“你說什麼?”老劉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躺在角落的人頭,“她剛纔真的開口說話了,說我把她抓疼了!還吐了我……”我剛想抹下臉上的血跡以證明自己沒有胡說,卻發現臉上什麼都沒有粘到。
“還吐了你什麼?”李師傅問。
我無語了。剛纔明明有血的……
“好了,別在圍著這點小事了。”爸終於發話了,“找不到她的身體可沒有好結果。冤會變成怨的。”他走過去把人頭撿了起來,就像撿個皮球那樣簡單輕鬆,“殺死她的丈夫本就不是她有意爲之,而是被鬼迷惑遭鬼上身。當她清醒的時候發現丈夫死在自己的刀下,精神崩潰而再次被鬼上身,在房間裡做出奇怪的舉動,最後還被鬼殘忍殺害。你們覺得這樣還不夠冤嗎?自古以來人就求死得其所,而這兩夫妻明顯不是,還是死無全屍。地下的亡靈很容易生恨的,如果不早點把女人的身體給找到,那麼她便會成爲一個怨靈。到時候死得可不就是兩個人了。”
“這……這事出突然,現在到哪兒去找什麼屍體啊?”我們都覺得有些爲難。
“看天命吧。”爸忽然一把扯去牀上的被子。
我們靠前一看,只見那白色的牀單上寫著一行鮮紅的字——七月十四,命斷陰元!
“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還能去哪,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去哪裡都行。”
“你要逃走啊?”
“什麼話,我又不是來這裡坐牢的。現在只不過想換個地方生活而已。”
“行吧,那你多保重啊。”
“知道了,我看你也早點離開這裡吧。昨天又有人死了,你說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你是說王嬸她老公吧,他人挺好的,可惜了。”
“人好有什麼用,不一樣死得那麼慘。把扎紙人用的細木條戳進了自己的喉嚨,還不止一根。想想都慎人來著。”
“哎,看來我也應該和你一樣纔對,這樣等著還不如自找活路。你等我一下行不行,我這就回去收拾行李和你一起走。”
“那好啊,這樣吧,我先幫你去路口叫輛車,然後你趕緊過來。”
“好的。等我啊。”
我看著那兩個人,想說什麼的,可是又開不了口。
“阿力啊,你怎麼還在這傻站著啊?你爸有本事那是我們整條街都知道的,可是現在連他都無能爲力了,我看我們大傢伙還是趕快逃命吧。”
我苦笑著回答,“我爸說了,現在最好的保命方法就是呆在這裡。”
“什麼?開什麼玩笑,那不是坐著等死!那對方可是一羣惡鬼,怎麼可以不逃呢?”
“既然你也知道那是鬼,你覺得你逃得過嗎?”
“我不管,反正我想好了,馬上就打包行李然後和小美……”
“砰!”遠方路口傳來一聲車窗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著就是急剎車的刺耳聲。我和她朝那路口看去。
“……天哪,怎麼會這樣,這,這不是真的!”她嚇得捂住了嘴。
人們慢慢朝路口涌去,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輛紅色的士停在路中央,前車窗玻璃都碎了,在車底下,露出一雙穿著紅色高跟鞋的細腿。深色的血正緩緩從車底下流出來。
我擡頭看著天空,那些雲,彷彿正在慢慢變成鮮紅色。
回到家,客廳裡已經聚了一堆人,顯得鬧哄哄的。
“怎麼辦呢?”“還能怎麼辦,只有坐在家裡等死了。”“是啊是啊,呆在家裡是個死,你想離開這條街也是個死。既然都要死,還不如在家心平氣和地喝喝茶呢。”“哎呀,你說得容易,你真的可以心平氣和我就服了你了。”“也只能這樣了啊。我真***後悔幹這行,不然也不會來到這裡了。”“誰不是呢?爲了生活唄。沒想到會落到這個下場。”“不過,說實話吧,我覺得我們這算命看風水得大部分都是騙人的,現在是遭到報應了吧。”“……不要再說了……”
穿過人羣,我找到了爸,他正躺在藤椅上看八卦譜。
“爸,你在幹嘛啊?”
“看書。”他平靜地說。
“不是,我是說這麼多人都等著你,你怎麼還有心情看書啊!”
他合上書,“那我該怎麼辦?我已經七十好已了,再怎麼樣也是一把老骨頭。前些日子我還在想我可以活到多少歲,一百?哎呀,要真是活那麼久估計你這小子要難看死我了,在背後說我老不死呢,現在倒好,我已經確定了。不過也夠了,這人生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也沒什麼落下的。要說遺憾,就是沒看到你這臭小子成家,沒抱到孫子啊。”
“爸,你說這個幹什麼。”我忍不住地淚水就流下來了,不過我馬上笑了,“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媽走得早,我看你這些年過得也無聊,不如再找個老太婆過日子。”
“臭小子,說什麼呢。我是這種人嗎?”
我擦掉眼淚,“爸,我說真的。如果,如果這一劫我們可以躲過去,我一定給你找個老伴兒。”
“哎,你們父子倆這是在交待遺言吶。”李師傅眼眶紅紅地看著我們,“難道真沒有辦法了嗎?”
爸點了點頭,“你們大家也都回去吧,呆在我這裡沒什麼用的。”
“反正都要死嘛,不然大家死在一塊好了。怎麼說也是一條街的,生前有些沒認識,死了反倒都熟了呢。”
“呵呵,這聽起來倒不錯。”
“就是就是,乾脆現在我們把家裡人都帶過來,大家一起吃個團圓飯。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後天就是七月十四了,沒想到我們竟然還能在過鬼節之前吃到一頓團圓飯。也許這是災難帶給我們唯一的恩惠吧。
我還記得當時是怎樣的熱鬧。一家紅白店的老闆特意把店裡最好的燈籠拿了出來掛在我家門口,而其它的人不是帶來了好酒就是帶來好菜,或者是各式各樣的小點心。這頓飯整整持續了四個小時,從七點到十一點。街上的人坐滿了三張桌,大家在餐桌上都絕口不提讓人倒胃口的事,就像是過年般,講著關於自己的,從別人那裡聽來的開心事,大家嘻嘻哈哈,喝到最後竟然還有人耍起了酒瘋,這氣氛真的很和諧。
“那我們先回去啦。”“哎呦,不用送我,我還沒喝醉呢。”“呵呵,看你說話都著調了還說沒醉……”
忽然覺得好冷清,看著空空的客廳。
爸還是坐在藤椅上,拿著他的八卦譜。
“爸,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我走到他面前,想讓他回房睡覺。但是他沒有反應,“爸,回房睡覺了。”我拍了拍他的肩,可是他還是沒反應。
“爸?”不安在我心中突然爆發,怎麼可能,我最害怕事難道已經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