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外頭太陽開始發力,照得一切都是滾燙燙的。但是在這裡,卻完全感受不到屋外的炎熱。明明是白天,走廊上卻黑成一片,發黃的烏熾燈顫抖著發出可以無視的燈光,一閃一閃,似乎隨時都有失靈的可能。那石灰剝落的牆壁上,粘乎乎的都是從上層流下來發綠的水漬。仔細聽,竟然還能聽到“嘀……嘀……”的水滴聲在走廊的某一處迴盪。陣陣陰風從一個個開著門的房間裡竄出來,吹得那門簾輕晃,一不小心,就會誤以爲是誰躲在門後。?
這裡到底是哪兒,爲什麼到處都那麼陰冷……?
他踩著地上微微發臭的積水,輕聲地來到了一個房間門口。門上方掛著一個牌子“三號手術室”,透過門縫,可以看到裡面隱約的白色燈光。?
“不進來嗎?”一個男人慵懶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他已經察覺到門外有人。子洲冷冷地看了一會兒,便推開了房門,進去了。?
與其說是手術室,這個房間更像是標本陳列室。房間不大,卻放了整整五排架子,架子上都是一些人體器官組織的浸泡標本,五官,內臟……福爾馬林透過玻璃瓶散發著黃色詭異的光芒,更是放大了那些血淋淋的器官。?
在最後一排架子後面,纔是真正的手術檯。冰冷的機械器具閃著剎人的寒光整齊地排成一排,還個個都沾著已經凝結的血液。他抽著煙,朝子洲投去一個頹廢的眼神。?
“沒想到張醫生也有這種時候……”子洲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看來那個會議打擊到你了。讓我猜猜……主任名單又沒有你的名字?還是這段時間你的業績下滑了?”?
啐掉嘴裡的香菸,張宇峰拿起一把手術刀,狠狠地插進了旁邊的屍體。那是一具女屍,已經被開腔,瞪著大大的雙眼,無神地望著黑黑的天花板,“你說話就不能注意點!”?
看了一眼無辜的屍體,子洲嘆氣道,“勸你改改這陰暗的性格吧,不然你真的沒有前途了。”一句話正中張宇峰的軟肋,他那握刀的手已經是青筋暴出。“我有說錯嗎?呵呵……記得我剛進醫院的時候你是個普通的外科醫師,都幾年了,你還是這個身份。據我所知,和你同期的林醫師現在已經被調到外院當主任了。”?
“夠了!”張宇峰吼道,一拍案板,從手術檯上跳了下來,對著子洲激動地喊道,“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說三道四,不要忘了,如果沒有我,現在你根本不可能站在這裡!醫院裡的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我不過是不想‘抄近路’而已。”?
子洲笑了,“是嗎?我看是你不會做人吧,人都這麼現實。像你這樣光靠努力是沒有用的。”他說著輕輕推開張宇峰,接過他手裡的刀子,在屍體上劃了起來,“你這麼對待屍體可不是好的發泄方式。”?
“怎麼會……”張宇峰看著子洲對屍體進行解剖,那手法是非常的嫺熟到位,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你什麼時候會……”?
“無聊而已,所以有時候就會到這裡來自己練著玩。”子洲把內臟小心地放進了容器,“你也知道,我的活動地點,除了醫院還是醫院。這樣會悶死人的。是不是該感謝一下人民醫院爲我們留下的這一層廢樓呢?呵呵,其實我想說,如果你不介意,也許以後可以做手術的時候可以讓我作助手。”說話間的功夫,子洲已經把一個器官封瓶保存,放到了架子上。?
看著那一架子一架子的標本,張宇峰明白了什麼,他苦笑一聲,“怪不得這房間裡的架子一天比一天滿,我還猜測是誰和我一樣在這裡偷偷練習……沒想到是你。看來我真該向你學習學習。說吧,這個時候來這裡幹嘛?剛纔在走廊上碰到你我就覺得有什麼事。”?
“大霧村。”子洲洗乾淨手,說道。?
“大霧村?”張宇峰愣了一下,“問這個幹什麼?”“你告訴我就是了。”“……我不知道。”“一直利用我,現在總該給我些回報吧。不然你也太不厚道了。”“呵呵,讓你留在醫院吃醫院用醫院的,這個回報還不夠嗎?我已經說過了,沒有我,你什麼也不是。沒準現在我應該去墓地看望你。”“……算了,過幾天我再來問你。”?
看來張宇峰一時半會兒是不是鬆口的。子洲雖然有些惱火,但是明白自己的處境,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好轉身離開了房間。?
“我只是對醫學不感興趣而已,不然現在坐在辦公室的人,絕對是我。”子洲輕蔑地瞥了張宇峰一眼,爲他拉上了房門。?
聽了此話的張宇峰明顯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砰”地一聲,剛做好的標本被砸在了門背上。?
你也只會拿這個來反駁我了,真沒勁。子洲聽著屋內的喊叫,無所謂地笑笑,朝著明亮的出口走去。?
“你去哪裡了?”一見到子洲,夢汐就忍不住抱怨起來,“怎麼你每次做事都這麼突然啊,現在這種環境,知道不知道我們會擔心啊……”?
回到404病房,夢汐一個人坐在牀上,手裡拿著遙控器,胡亂地換著臺。?
“我去廁所了……”子洲回答,“我想知道的到底是你們擔心還是你擔心啊?”夢汐白了他一眼,“你別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這一次我是沒到氣頭上,如果有下一次……”?
“不會有下一次的。”子洲輕輕摟住夢汐,“光是這一次我就很害怕了,怎麼可以還會有下一次呢?”懷裡的夢汐禁不住臉上一陣熱,“行了,快放開我。”“不要……”“那你答應我,你從今天開始不會再騙我!”“……”“你猶豫了……”“沒有,我只是想到做出一個承諾是很沉重的。”“所以才叫承諾啊,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嗯。”子洲點點頭,“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騙你,絕對不會。”?
談情歸談情,解決了私事,兩個人又回到了正題上。?
“那你是說現在的情況真的和我的猜測一樣?”夢汐拿著筆在紙上塗塗寫寫,“確實是有人想把我們都引進醫院……”“按照現在的種種跡象,這應該是說得通的。我現在想不明白得是爲什麼錄音會被修改,這似乎又是針對我一個人的。”“說到這個,你會催眠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個……”“某人前一刻纔對我做過承諾的吧……”?
“其實具體的我也記不清楚了,反正我就是會。實話告訴你吧,我是一個失憶癥患者。我的過去我自己都記不起來,雖然努力回想,卻也只能是記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子洲眨著眼睛,流露出來的全是誠懇。?
失憶癥??
夢汐所瞭解的失憶,一種是大腦受到生理性創傷造成,一種是心理。至於間歇性失憶什麼的,則是一種物理病變。當然,這幾種失憶都是有根可尋,通過醫學手段可以進行改善或者是治癒。不過也有一種獨特的“失憶”,那就是病人出於某種原因假裝的。對於這種情況,通常會顯得棘手。因爲失憶很複雜,不像你感冒了就會打噴嚏把線索弄得這麼明顯,如果病人堅持聲稱自己失憶了,那一般的問診是得不出結論的。除非使用多參量心理測試儀,但這就太極端了。況且子洲的眼神動態顯示他沒有撒謊。?
“你在懷疑我?”子洲盯著夢汐的眼睛,“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信任我。”夢汐避開了子洲的直視,“不要用心理學的方法對我進行揣測……會懷疑是也人之常情吧。”“你不是一樣在研究我的眼動。我說的是實話,我的大腦曾經受過重創,以至於從醫院醒來後對之前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那爲什麼你卻知道我們幾個的事?”?
“看來你忘了一個人的存在……”子洲淡淡地一笑。“誰啊?”夢汐不解。?
“曉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