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剛剛現出濛濛光亮的時候,梳妤就輕手輕腳的推開了我的門,躡手躡腳的走進了我的寢宮。她踮著腳尖走到我的牀邊,這纔開口。“神君該起了,今個有些新晉的小仙會前來朝拜神君,神君需早起些時辰纔好。”
其實,在她邁進寢宮的第一步之時,我便已經醒來了,只是還有些犯懶,睜著眼睛不願起牀。梳妤這小丫頭的心思我可真摸不準,你說你既然都準備叫我起牀了,那還走得這麼輕柔作甚?害得我還以爲是自己記錯了時日,妄想再滾回雲被裡睡個回籠覺呢。
既然她都開口了,我不回答她一句也是不像話的。手倚著柔軟的被褥,我坐了起來。“幾時了?”
“已經快五更了,神君。”
快五更了?才五更啊……我嘆了口氣,認命地坐到牀邊,任梳妤小心的將我扶到雲鏡前坐下。她走向旁邊,將紗罩拿下,夜明珠清冷的光照亮了一片,一直將十個紗罩都拿了下來,她才又走回我的身後。
整個寢宮被淺藍色的光照亮,更顯得空曠,梳妤拿起了旁邊的梨花木梳,開始爲我梳起頭髮來。
唉,長輩不好當啊。想想天宮的小仙平均一個月便要新增上一茬,每增一茬便就要來朝拜我一次。我皺著眉頭,又起了給自己化出個石像,放在主位上讓他們好好祭拜一把的心思。
天宮一月,塵世百年。
外面的亮光漸漸強了起來,想是金烏已經徹底睡醒了知道該上工了罷。天雞的叫聲一聲高亢過一聲,金烏便像得到了鼓勵似的更加歡快的往上爬了起來,一會兒工夫,整個天宮便籠罩在一片暖黃色的光芒中了。
南天門的天鍾開始敲響第一聲的時候,梳妤剛好結好了複雜的髮式,拿了一面小銅鏡讓我看看是否滿意。
我瞥了一眼鏡中雲鬢花面的嬌嫩美人兒,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神君所嘆爲何?”
聽到梳妤的問話,我擡頭幽怨的瞟了她一眼。這嬌嫩花顏下包裹著的,是一顆十七八萬歲的蒼老的心吶。這些年來,小仙們一茬接著一茬的上了天宮,上神卻一個一個隕落,眼見著就只剩下四位上神十幾位神君了,可本神君的親事還是沒能有些著落,爲此,本神君甚是憂鬱啊……
前些日子父君歸入虛無之前,最不放心的,便是我這開不旺的桃花了。母君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再太過挑剔,找個看上的就趕緊將自己嫁出去吧,這麼些年了你看看還沒成親生子的神君可不就剩你和青蕪那個小丫頭了……
我最不愛聽別人將我和青蕪湊作對作比較,從小一起長大,開襠褲的交情,打過架罵過娘。偏生這日月合虛的小帝女青蕪就是比我高那麼一招,打架罵娘我沒一樣能在她手下討得便宜的。久而久之,也就特別不愛別人將我和她比較,那總會讓我回憶起一些不太好的往事來。
於是我梗著脖子反駁母君,“那不還有海底龍宮的東澤神君、幽寒冥界的晏息神君呢麼?”
母君一口氣沒接上來,隨手抄起手邊的掃帚,劈頭蓋臉的朝我扔了過來。“你還敢頂嘴,東澤和晏息兩個可是男神君,這四海八荒的神君中就只剩了你和青蕪兩個丫頭了吧。更何況,人家東澤和晏息一個不過三萬歲,而另外一個纔將將九千歲,你還有臉和他們比麼?。”
我躲閃不及,硬生生被掃帚砸到了腦門,疼得我滿眼淚花也不敢再還嘴了,於是母君就滿臉怒氣的歸去了虛無,連句離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跟我說。
父君母君歸於與虛無之後,神界天宮就流傳著一個隱秘而又公開的八卦,說的是這卿泠神君真真是極其孝順的,卿辰上神和暮蓁上神歸去之時,她雙眼哭紅得像兩隻核桃,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啊。
我聽到這個八卦的時候沒做回話,只是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然後翩翩而行,逐漸遠去。
剩下的一些不明就裡的小仙又是紛紛誇讚,這卿泠神君真是難得一見的孝女。
至此,我的名聲也算是在這神界天宮紅過一時。
有一個小仙不明就裡,這父君母君歸去了那做女兒的傷心不是應該的麼?又爲何對這件事這般驚歎。
說八卦的小仙一巴掌狠狠拍上了她的頭,一聽就知道你這個才晉級的小仙沒有好好讀《神界仙史》,常人要是歸於虛無那就算是永別了,但上神歸於虛無便只是去了另一處時空。
這歸去虛無,說白了也就是換了一個時空生活而已,只不過不同的是,這個是單程道,只能去,不能回的那種。
其實說到底,卿泠神君只是幾十萬年見不到自己父君母君而已,等到幾十萬年之後,便又能重新見到了。幾十萬年,對於神仙來說,不過幾個彈指間而已。
那個小仙姬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臉上一片崇敬,正好被拐回來偷聽牆角的我看了個正著。於是幾天後,我的身邊多了一個叫做梳妤的小侍女,這便就是那個小仙姬了。
細細想起來,那也已經是七萬多年前的事了,時間過得真是越來越快了。轉眼間那些跟我門當戶對的神君們都有了妻室,而我,還在等著我那株老桃樹哪天能開出一朵像樣點的桃花來。哪知這即便是已經過了又七萬年,我那株老桃樹別說開花了,連花骨朵都不見一個……
所以說,像梳妤這種才七萬多歲的小仙姬是壓根不能體會我這種奶奶級別的女神君的恨嫁心理的,這要是再嫁不出去,我就要想個辦法託個信兒給父君母君,讓他們二老從虛無那邊先給我物色物色了。
不,我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於是,本神君腦筋一轉,計上心來。這門當戶對的神君是指望不上了,那不還有新晉級的小仙呢麼。所以就在剛剛,我制訂了一個大計,一會那些個小仙們上來覲見的時候,本神君一定要好好挑選一下,爭取三萬年內將自己給嫁出去。
“沒什麼,我們出去吧,別讓小仙們等太久了。”將過往之事在腦海裡極快的過了一遍,我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臉色轉換成端莊大氣,在梳妤的攙扶下緩緩出了寢宮。
每茬新晉的小仙裡,都會有頗爲養眼的存在的,本神君已然有些等不及了。自然,作爲神君,這些話當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是。”梳妤肯定無比奇怪我那個怪異的眼神,但礙於身份,她乖乖地扶著我走進了‘天卿宮’的大殿。
天鐘響第三下的時候,金烏也已經升到了很高了,我坐在高高的殿堂內主位上,幾乎端莊成一尊萬年大佛。
‘天卿宮’古樸厚重的硃紅色大門緩緩開啓,兩排白衣小仙有次序的向內走入,緊緊跟著最前方那個高挑的黑色身影。
那一羣小仙皆是這些日子新晉的小仙,穿白色的仙服,很容易便看出仙齡不是很高。左邊一排全是男仙,右邊一排則是女仙,很明顯的,右邊多於左邊,多的還不少。我心內犯起了嘀咕,莫不是瀾燁已經有了預知後事的能力,早知我會對這些個小仙有些什麼企圖,是以才特意安排了這稀少的幾個男仙?
若是真是這樣的話,瀾燁這孩子可就真的不太厚道了些。我長舒了一口氣,按下那顆微微有些躁動的心。
看著那可憐的稀稀拉拉幾個單薄的男仙,我皺皺眉頭,輕輕側著頭問旁邊的梳妤。“最近天宮是有什麼變數麼?”
梳妤一掃眼,便知道我在疑惑什麼。“太子已經到了立妃的年齡了。”
“可是我記得三千年前瀾燁就應該給瀾聿立好了太子妃了吧,只是還沒舉行婚禮罷了。”
瀾燁便是當今天宮天帝,要論輩分,他還該喊我一聲姑姑呢,倒是這天宮輩分實在難算,而我一向又不在意這些,便隨他們怎麼叫好了。
“太子妃已經立好,這不是還有侍妾來著麼?”
聽了梳妤的解釋,我猛然間醒悟,瀾燁這當爹的當得真是太盡責了。瀾聿這小子以後可以左擁右抱了,我的嘴角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又立刻收了回去,輕咳一聲掩飾住了自己的真實表情。
一會兒的功夫,小仙們便跨越了三重門,進入了這‘天卿宮’正殿。這一羣小仙都是剛經歷由凡人升爲仙人的巨大轉變,個個眼中都帶著好奇與興奮。全都偷偷摸摸的四處打量著宮殿,畢竟是剛升爲仙人,看什麼都新奇。他們自以爲隱秘的偷偷打量四周,但就是沒人敢擡起頭來看看坐在主位上的我一眼。
我不禁有些著急,你們不擡頭我怎麼驗貨啊,總不能跟拋繡球一樣點到那個算哪個吧?
雖說在神界天宮,皮囊只是個虛表,並不能代表些什麼。但凡有些法力的神仙都能給自己整出一張美貌的臉蛋來,但美麗歸美麗,也有許多不同吧。
我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你們都將頭擡起些,讓本君看看,本君恰好需要幾個侍衛。”
我一開口,梳妤就驚訝的擡頭看我,這也不能怪她大驚小怪,畢竟以往這種朝拜我都是走個過場就把人給趕出去了,這還是我第一次想要看看這些個人的長相呢。當然,這小蹄子是壓根猜不到我的目的的。
底下清一色的水嫩青蔥小仙們顫微微的擡起頭來,全都有些激動,若是被這位神君看上了留下來,那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啊。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比如已經在神界天宮擁有一大批腦殘粉的、如今仙齡七萬歲的仙君,梳妤。
“慢著!卿泠神君,這恐怕是有些不妥吧。”就在小仙們快要將頭擡起之時,一聲清冷的女聲響起。
我額角青筋重重一跳,光顧的看水嫩嫩的小青蔥們了,怎麼忘記了她的存在了,失誤,實在是大大的失誤啊。
我向來喜歡的是像梳妤這種知冷熱、蕙質蘭心的小仙姬在身邊服侍我的,但這並不代表著我身邊都是些這種讓我心情舒暢的丫頭。偶爾也會出現一些讓我頭疼不已,恨不得避而遠之的仙姬。
比如,剛剛出言阻止我的,便是一個。她的名字喚作,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