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時,天色還是黑的,揉了揉發疼的頭,我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滿身勞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已經有幾萬年沒做到這個夢了,沒想到今天卻又重新夢了一回。
我從牀上支起了自己的身子,向著外面發了一會呆,終於意識到,我昨個去聽牆角的決定,真真是錯誤無比。
那些個碎嘴的仙者真的是無聊太長時間了,逮著個八卦,就恨不得將主角的前塵往事都扒出來,再重新溫習一遍。這麼看來,在接下來的最起碼十天半個月裡,估計我這‘天卿宮’,是要好好熱鬧一把了。
…………………………
站在‘天卿宮’硃紅色的大門邊下,望著黑黢黢的天空,我倍感淒涼。想我好歹也算是堂堂神君一枚,誰料到還需爲躲八卦淪落到棄宮出逃。
此時正是金烏玉兔交替之時,天色是最黑的,就連上半夜在碧落裡閃爍的星子現在也看不到蹤跡了。
伸手往遠處招了一朵祥雲,踏上便直直往南天門奔去。棄宮出逃這個決定比較倉促,直到站在了祥雲上面,被冷冰冰的風一吹,我才又想起來,我還沒決定是要往哪去?
其實也不需多想,四海八荒,我能夠去的地方,除去我這‘天卿宮’,便也就只剩青蕪那日月合虛了。本神君這仙緣,也著實可悲了些。
確定了地方,那就好走了,可這新的問題便又來了。
本神君長到這一十八萬歲,神咒仙法方面,沒有說不如旁人的。可是要說這方向感,那就還真是有些羞愧了。幾乎所有上仙都知道,幾萬年前塵落上神喜得麟兒那次,本神君代表父君母君趕去幽寒冥府,結果卻生生摸到了海底龍宮之事。
天雞的第一聲啼叫響起之時,一絲光芒就照了過來,我擡頭,心下一喜。
四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虛,日月所出。
青蕪的日月合虛,便是金烏玉兔所出之地了。我不做停留,踩著腳下祥雲一溜兒的奔著金烏的方向而去,想必背影定是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瀟灑罷。
一路踏雲疾馳,速度自然是不慢的,金烏越升越高,身邊的雲朵飛快的往後退去,眨眼的功夫,神界天宮就已經看不清了。
金烏到達我的正頭頂時,我已經飛到了海底龍宮的地域了,望著腳底下清一色的海藍,不禁就有些頭暈。這海底龍宮的景色也太單調了些,著實比不上其他幾處地方啊……
遠遠地,竟也有一人踏雲迎面而來。
我不甚在意,這神界天宮的仙我都認不全乎,更別提這海底龍宮的那一干龍蛇魚蝦了。
那人從我身邊飛過,卻又轉了個身追了上來,聲音清朗溫潤。“不知這位可事卿泠姐姐?”
我停了下來,回首打量了他一眼。錦袍蟒服,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年歲應該不大,模樣倒也算是周正。
我恍然大悟,“你是東澤?”
四海八荒,輩分大到只需喊我姐姐的,也就只剩下海底龍宮的東澤神君和幽寒冥府的晏息神君了。不過這晏息神君整日便板著一張臉,端的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他銀錢的晚爹臉,少年老成的有些過分。
看著少年一副朗潤的笑臉,自然不會是晏息那個小鬼的。恰好這兒又是海底龍宮境內,便就一定是那個小我七萬多歲的東澤神君了。
“真的是卿泠姐姐?已經五萬多年沒見過姐姐了,我還以爲自己認錯了人呢。”東澤似是非常高興,笑出一彎酒窩來。“不知姐姐這匆匆的是往那裡趕去啊?”
“有些年沒見過青蕪了,今個突然想去探探她。”
我擡頭看金烏跑得飛快,不禁有些著急。但臉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仙氣飄飄的做派的。
“哦,這樣啊……”東澤接了一句話,有些欲言又止。
“東澤神君是否還有其他話?不妨直說……”你說完了我好趕路啊。
“是這樣的,今個早晨我聽到了一些關於姐姐的事情,說是……”
東澤一開口,我立馬就知道自己剛剛那句話是多麼愚蠢,於是立即整張臉色都變了些,顯出一些著急來。
“東澤神君,有什麼事下次再說罷,今個再耽誤下去我恐怕就到不了日月合虛了。”
東澤倒也是個識時務的孩子,聽我這樣說,也不再廢話,立馬跟我道別。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踩著雲加緊了速度往日月合虛奔去,這八卦傳的比我飛得還快了些,真是太恐怖了。
身後,東澤一臉迷茫。“姐姐這是怎麼了?爲何突然這麼急匆匆?”隨即又搖了搖頭,轉過身趕起路來。才飛出兩里路,突然一拍腦袋。
“對了,卿泠姐姐怎麼沒去‘天景宮’啊?”可是就這麼一會的功夫,我就已經飄離了很遠,他的這句話我自然是沒有聽到的了。
我看見日月合虛那青黛色山尖的時候,金烏已經徹底的落了下去,玉兔正在山尖上準備出發的時候,一眼瞅到了我。
也虧得玉兔這孩子記憶不錯,遠遠地一眼就看出是我,也不上工了,帶著一身清冷的光直直奔進我的懷裡。我還沒反應過來,懷裡就多了一團冷冰冰的毛團。
“卿泠姑姑你怎麼來了?你可是有幾千年沒來過咱們這‘日月合虛’了啊,我還以爲你忘了咱這小小的日月合虛了呢。”
玉兔的聲音帶著歡喜和抱怨,還是幾千年前的孩子氣,聲音裡都帶著稚嫩。許是青蕪這‘日月合虛’的伙食太豐盛了些,這玉兔一蹦進我懷裡,我明顯就感覺到腳下的祥雲都矮了幾分。
“沒的事,這不是從神界天宮來一趟日月合虛不甚容易麼?再說回來,我不來這日月合虛,你就怎麼不可以去我那‘天卿宮’呢?”
這句話倒是大實話,神界天宮是在海內,而日月合虛卻是在四海之外的大荒之東,是極東之地,來去一趟著實不易。
“這不是每夜都需我來上工麼,一天的工夫,哪來得及去一趟神界天宮啊。”
“這話哄哄別人還成,用來哄我可就不管用了。我還不知你和金烏皆是一身十體麼?要是有去看我的心,還怕時間不夠麼。”
玉兔有些尷尬,耍賴的往我懷裡鑽不肯回話,肉肉的一團著實有些累手。
“玉兔,耽誤了上工時間,看我饒不饒你。”
遠遠地,一陣飄渺的聲音傳來,雖已有幾千年沒聽過這個聲音,但是我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了這是青蕪的聲音。
玉兔一個哆嗦,立馬從我懷裡蹦了下來,頭都不回的直直奔著山尖而去。遠遠的還能聽到她的聲音傳了過來,“卿泠姑姑等我回來了再找你玩,你這次可要在咱們日月合虛多住些時日啊。”
我不禁失笑,這小丫頭還是一如既往的害怕青蕪啊。駕著祥雲,我一路飛到半山腰上才停了下來。
眼前不遠處,一排排的竹製小樓聳立在陡峭的山崖邊上,一直環形往上連綿幾十裡,到了最後,那些竹屋就飄蕩在山谷之上,底下迷霧繚繞,羣山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最上面的那座竹屋最是巨大,那是青蕪的母君青嵐上神的居所。在它下面不遠處,有一座稍小一點的竹樓,那便是青蕪的所在了。
那竹樓的門突然打開,一卷五彩絢麗的錦緞延綿而來,恰好到了我的面前停下,幻化出一層層的階梯模樣。
我嘆了口氣,就知道青蕪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折騰我的機會的。你說這好好的幾裡地的高度,駕雲的話不出一柱香的時間便能到達,偏生給我鋪出一層階梯來,讓我辛辛苦苦走上那麼一刻鐘。
“我就琢磨著這些天你也該來了,只是沒想到你來的比我想象裡還早幾天。”剛進入竹樓,就看見一身青衣的青蕪隨意地倚坐在寬敞的竹椅裡面,整個人慵懶的如同一隻貓咪。
“這麼說,那場八卦之風已經傳到您這日月合虛來了?”跟青蕪這丫頭我自是沒有什麼客氣的道理的,便也就挨著她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不得不再次感慨整個四海八荒實在是太過清閒了些,這麼小的一件事便也能傳個了遍。
青蕪支起身子,眼含春意的挑眉看我,一雙含水羽瞳端的是勾魂攝魄,連我都有些招架不住。
“哦,你說的八卦,可是說昨個新晉小仙前去朝拜卿泠神君,結果卿泠神君一個沒把持住,就強了那名小仙的事?”
我滿臉驚恐,這纔不過二十四個時辰,就已經傳成這個版本了?
“神君說的不對吧,我怎麼聽說是卿泠神君看上了丹著上仙的手下小仙,丹著上仙不肯將身邊小仙送給卿泠神君,就遭到了卿泠神君的毒打呢?”
旁邊,青蕪的隨身小婢阿黛一臉不贊同的反駁了青蕪,同時也用很是期待的目光熱烈地注視著我,恨不得撲上來仔細從我身上找些證據證明這件事一樣。
所以說,八卦這種事,沒有最離譜,只有更離譜,看看阿黛這個版本,我就覺得其實青蕪的那個版本還是很具有真實性的。
青蕪倒也不在意阿黛的反駁,她到是對阿黛的那個版本充滿了興趣,鳳眼一挑,眉目生輝。
“卿泠,咱倆認識這些年了,我竟不知你的口味是這樣重。”她將眼神從我身上收了回去,頗有些埋怨的盯著自己修的尖尖利利的指甲。“想當初咱們倆私下塵世的那幾百年,你竟還裝作連小倌館都不敢進純情的模樣來欺騙我。”
旁邊的阿黛早就已經一臉桃紅、滿目春水的陶醉模樣了,不用讀心術我也能猜到她的腦子究竟是歪到了什麼地方去。對比起來,我宮裡的梳妤和丹著就清純可人多了。
許多年沒曾跟青蕪說過話了,她的語言能力果然又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啊,果然是我輩所不能及的。
我望向青蕪,臉色平淡,像是說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道。“昨夜我做了個夢,夢見沈晉了。”
這一句話剛落,青蕪便像是炸毛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完全沒有了神君的威嚴。她看我的眼神帶著恨鐵不成鋼,卻又多了幾分心疼。
嘴輕輕動了下,終究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出口。良久,她深嘆了一口氣。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你怎地還是忘不了這個夢呢。”
我不說話,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她也像是沒想要我的回答一樣,又坐回了凳子裡。
香爐裡的煙靜靜地飄蕩著,我們倆相對無言,過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青蕪終於是又開口了。
“也許這就是你的劫數吧,誰讓你當初沒有腦子一般就做出了這等事,都沒先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又有什麼用,這麼些年了,不是也沒見你把自己嫁出去麼?”
青蕪見我反嘴頂撞,先是眼一瞇,就要發怒,卻又收斂了怒氣,就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來。
“卿泠你這是趕了一天的路罷,那想必,是根本沒來得及看過這個吧?”
青蕪擡手,一張硃紅色的請柬輕飄飄的飛到了我的眼前,我不解,拿了請柬放在眼前仔細一看,頓時就愣在了當場。
青蕪端起面前的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卻是怎麼都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