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他的話, 提著裙角走了進去。這裙子是梳妤讓織錦仙子特意趕出來的,隨著走動,層層疊疊的裙襬倒是非常好看, 可是卻並不好走路。我不得不提起裙角, 才能儘快走到老妖怪身邊。
“怎地, 小卿泠找我有事?”
他的眼光在我面上一劃而過, 沒有什麼異樣, 他伸出手將撲在桌子上的紙張捲了起來,拿過旁邊小幾上的茶杯給我倒了杯茶。我這才發現,原來他先前不是在寫字, 而是在作畫。只是那畫已經被他收了起來,我沒能看見畫上畫的是什麼。
我抿抿脣, 直視著他的眼睛, 話就卡在嗓子口, 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呆呆的看著他,心竟然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微微一笑,盯著他的臉移不開眼睛。
他見我不說話,也挑了挑眉,直視著我。燭火燒的噼啪直響,也沒人有功夫剪剪燈花, 倒是他先忍不住, 別開了臉去。
“小卿泠大晚上的跑過來, 莫不是就爲了盯著我的臉看看麼?”
我收回目光, 低下眼望著他蒼白修長的手指, 微微出了聲。
“怎麼、怎麼看起來像是清瘦了些,叔父最近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麼?”
他一愣, 像是沒有想到我會說這些話。別說他一愣,就是我也有些想給自己一巴掌。我是來問清緣由的,怎麼一開口就關心起他的身體來了。
半響,他緩緩的開口,聲音裡帶著笑意。
“前些日子不小心染了風寒,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的這句話一落,我哦了一聲,便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了,房間裡靜了下來,我甚至能聽清他緩緩的呼吸聲。
“若是沒什麼事,小卿泠就先回去罷,明個大喜的日子,可別耽誤了。”
我一怔,緩緩擡起頭來。
“叔父只有這句話跟卿泠說了麼?”
他抿抿脣,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著我的眼睛。半響,他嘆了口氣,轉身從身後暑假裡面拿出了一個木製小盒子,遞給了我。
“這是什麼?”
我接過盒子,疑惑的打開,頓時散落了滿屋的風華,一顆血色的石頭靜靜地躺在盒子裡邊。那石頭形狀並不規則,卻讓人眼前一亮,不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好東西。
“你胎裡受虛,就算是調養好了,也留下了病根,所以這麼些年來,你的靈力一直都不好提升。這顆珠子你放在身邊,能夠幫你提升靈力,就當、就當是叔父送你的成婚禮物罷。……況且,有了這顆珠子,你受孕也會容易些。我知道你喜歡孩子,但你的身體太弱了,這兩三萬年間最好還是不要要孩子爲好。等將養了幾萬年……”
我攥著盒子的手指發白,我想我的臉色也一定的發白,因爲叔父望著我的臉色,竟漸漸停止了說話。我揚起一個笑來,嘴裡的嫩肉被我咬的幾乎出血,這才壓抑住我想要殺人的心思。
“真是謝謝叔父了,沒想到叔父爲卿泠考慮的這般周全,連孩子都算計好了。……既然這樣,卿泠就不打攪叔父了,告辭!”
一揮袖子,我轉身向外面跑去,卻幾乎被繁瑣的嫁衣絆倒。我聽到後面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怔了一下,我壓抑住眼中的淚,將老妖怪送我的小盒子放在袖袋之內。我伸出手,狠狠將嫁衣下襬撕了個口子,這才擡腿向外面跑去。
跑到門口,正好撞上了端著藥碗的丹著,我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往外面跑去。掐了個訣,我急匆匆的跳上了雲。
身後,丹著將藥碗輕輕放在景墨上神的桌子上,面上一片無奈與心疼。
“上神真的不準備和神君說清楚了?”
老妖怪低下了眼,收回了微微擡起的手。他的聲音透露出病態的虛弱,還帶著頹廢。
“說了,又能如何呢?”
……
我一口氣掐訣跑回了天卿宮,被夜風一吹,那股子火倒是漸漸平息,只是那股子委屈,怎麼壓也壓不下去。我擡起眼,不想讓那淚水流出來。眨巴眨巴眼睛,我看著玉兔,扯出一個苦笑來。
離天卿宮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我便看見天卿宮門口的橋頭站了一個白衣身影,他右手提著一個紅色的燈籠,微微擡著頭對著我笑。
我抿抿脣,緩緩落了下去,正好到了他的跟前。他將燈籠放下,伸出手來,攜了我的一雙手,細細的摩擦。
“天涼了,也不注意多加兩件衣裳,萬一著涼了可怎生是好?”
我抿抿脣,望著沈晉溫潤的笑臉,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沈晉。”
“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特地拿了燈籠在這兒等你,你看,你這便不就回來了麼?”
他不理會我的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擡起臉來,討好的對我笑了笑。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低頭,微微驚詫。
“衣襬怎麼破了?”不等我回答,他又自己說道。“定是泠兒又去什麼不好走的地方,這才刮破了衣裳。這麼些年了,泠兒還是這般毛毛躁躁。……不過沒關係,咱們明天傍晚纔會拜堂呢,等會就讓梳妤將衣服送去給織錦仙子,明早就該能拿回來了。”
“沈晉,我不能嫁給你,我不……”
“不要說……”他擡起眼,面上一片驚慌,他拉著我的那雙手輕輕顫抖。他卻是努力望著我笑,“泠兒,你累了,回去休息一下,等睜開眼睛,你便就會是我沈晉的妻子了。”
我低下眼,想要開口,卻不知該怎樣說話。他見我沉默,笑的像個孩子一樣,一隻手拉著我,一隻手提起燈籠,漸漸走進天卿宮。他的聲音帶著歡樂,緩緩地在我的耳邊描繪著未來的情景。
“等你嫁給我之後,我們可以在我那邊住一個月,再回來住一個月,這樣,你就不會覺得長久的住在一個地方太無聊了。”
“然後等六族安定下來,我們便不管這邊的事,我帶著你,我們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四海八荒,我們都還沒走遍,我聽說,在大荒之外,有許多有趣的動物,你若是喜歡,我們去捉一隻回來養好不好?”
“若是你不想待在四海八荒,我帶你去塵世看看怎麼樣?你可以裝成不同的模樣,看看我是否能夠找到你,你這般愛玩愛鬧的性子,定是在一個地方待不長久的。沒事,以後的日子裡,我會在你的身邊陪著你的。”
“等你要是玩累了,我們便要一個孩子好不好?要一個女兒,最好長得像你,這樣的話,我可以教她詩書,你可以教她琴畫。她一定會成爲這四海八荒,最美麗的姑娘。……不,咱們還是生兩個吧,先生一個哥哥,這樣他就能好好照顧妹妹了。若是女兒像你,一個人出去我可不放心,讓她哥哥跟著也許會好一些……”
他嘮嘮叨叨著這些美好的場景,聲音卻漸漸低了下來。我抿著脣,輕輕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紅了的眼眶。我知道,我不能嫁給他,不然,就是對他最大的不公平。
“沈晉,你知道我去哪裡了吧?”
走到寢殿門口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擡起了眼睛。他的臉上一片慌亂,想要推拖過去。我抓住他的胳膊,直視他的眼睛。
“我去了天景宮。”
他的眼一下子沒了神采,呆呆的站立在我的身前。夜色漸漸深了,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裡鳴叫。我們倆相對而站,誰都不再說話。
他緩緩的擡起頭,望著我慘然一笑。他將我抱進了懷裡,渾身顫抖。
“爲什麼要告訴我,爲什麼你對我這般狠,泠兒?”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如果我不說,那就是對你不公平。”
他的身子一顫,半響,終於是開了口。
“我不在乎,泠兒,明個之後,你便是我的妻子了,這之前的事,我們都當做沒發生過。……夜深了,早些歇著吧。”
話畢,他一下子放開我,跌跌撞撞往後面跑了出去。這麼些年,我從來沒見過這般驚慌失措的沈晉。那些話卡在嗓子口,逼得我心口悶悶的生疼。我轉過身,推開了寢殿的門,走向牀邊,我一下子倒進柔軟的雲被裡面。
我不想去想明天會是怎樣,我也不知現如今應當怎麼做纔是正確的。對於沈晉來說,究竟是嫁了他會傷他更深,還是現在就跟他說清楚傷他更重。
閉上眼睛,我翻了個身,將嫁衣脫了下來,遠遠地扔向了門邊。一個東西滾落了出來,我睜開眼睛,掐了個訣將東西拿了起來,這才發現是老妖怪送我的那塊奇怪的石頭。
我怔怔的望著那東西,突然鼻頭一酸,就想要落下淚來。我咬緊牙,將盒子狠狠地扔向窗外,只聽撲通一聲,那盒子滾了兩圈,停在了一個地方。
我閉上眼睛,想要睡覺,睡著了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半響,我翻了無數個身,還是一絲睡意也無。咬了咬牙,我一躍而起,打開門走到窗邊,那盒子還好好的躺在地下。
我嘆了一聲,將那東西重新拿在了手裡,帶回了寢殿。躺在牀上,我側過身子,緊緊將那盒子抱在了懷裡,這才感覺心口空落落的地方泛起暖意來。不多時,竟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吱呀一聲,梳妤推門而入,她輕手輕腳的撿起了嫁衣,皺起了眉頭。她拿著嫁衣,又想輕手輕腳的關上門,看到牀上的情景,臉上一片大驚,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我翻了個身,睡得更加沉了一些。我的牀前,一片紅光籠罩,紅光之中,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