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景宮’客房的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我起身披了件外衣,往外面走去。開門的聲音驚醒了睡在隔間的梳妤,她的聲音還帶著迷濛和疑惑。“神君?”
“無礙,我睡不大著,出去走兩步路,一會就回來了。”
“神君等下,奴婢陪您去。”說著就準備起身。
“不需,你繼續睡吧,我想一個人走一會。”
梳妤聽我這樣說,知道我的確是不想有人陪著,便應了聲是復又躺下了。我打開門,就這樣走了出去。
其實‘天景宮’這兒的景物,我一點也不陌生,十幾萬年來,一直都是一個格局,從未變過。
順著門口的廊道一路往前走去,漸漸走入了一個後花園,隱隱卻有人聲傳出,我挑了挑眉,憑我在塵世間廝混的那幾百年來說,後花園可是個好地方。那兒山清水秀,風景優美,那兒有花有草,有男有女。
好像有誰說過吧,非禮勿視?於是我整了整衣服,掐了個訣一溜兒進入了後花園裡。
景墨上神這後花園建造的不可謂不精巧。一色的雪色曇花,在這夜色裡香的膩人,中央並排兩座小亭子最爲惹人注目,偏生有些人就不知道這件事一樣,私會也不知道選個隱秘些的地兒。
我掐訣將自己化作一朵曇花,輕飄飄的融入到衆花之中,屏息凝神,專心致志的聽起牆角來。
“你說這景墨上神沉睡了這麼久,這下子醒來便召集各仙,是否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發生了?”這是一個女仙的聲音,聽這聲音就知道絕對是個美人,只是可惜了我怎地就化成了朵花,沒眼沒目,沒法睜開眼來仔細瞅上一瞅。
這姑娘還真是矜持,私會期間竟還能討論這等神界大事,真真不怕擾了興致。
在本神君的印象裡,凡世間那些個癡男怨女的私會就是你儂我儂。大致可以有這麼四個步驟,見面先牽手、執手看淚眼、相視兩無言、天雷勾地火。真真是忒過直接了些,我複習了一下在塵世裡見過的這些個情景,一臉期待。
“四海八荒平靜了這些年了,哪能有什麼事?”出乎我的意料,這也是一個女仙的聲音。我倒吸一口涼氣,幾萬年未曾關注過這神界天宮的瑣事了,沒料到神界也興起了這股子斷袖分桃之風?只是這斷袖分桃不都是男子之間,倒還沒聽說過女子之間也有此事啊……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本神君今天可又增長了些見識。
“說到大事,我倒想起件事情來。”第一個女仙的聲音突然就變爲了嬌羞,期間都不給我過渡一下。“早先就聽說景墨上神的容貌端的是豔冠四海八荒,今個有幸一見,倒也所說非虛,只是不知,只是不知……”
“說來倒也奇怪,這景墨上神卻是未有妻室的,想來是因自己本就是容貌無雙,是以看不上其他女仙的緣故。”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有思春的女仙在這兒說些體己話,這樣看來,反倒是我太過想的多了些。不過這兩位女仙也算是有追求有目標了,竟將主意都打到了景墨上神的身上。
創世神的容貌自是無可挑剔的,父神親手創的上神,容貌又怎麼會差呢,仔細一對比,現今的小仙們確實都沒有當年的上神風貌了,也難怪這些個小仙全都一臉春意,情不自禁了。就連我這種看他的臉已經有十幾萬年的神君,有時也會有些把持不住。
“我倒不是這樣想的,應是上神他還沒遇見那個他喜歡的人才會一直單著的,我看以姐姐的容貌倒也配得上上神,只是若真的成就了好事,姐姐可千萬不要忘記了妹妹啊。”這位女仙明明就是自己想要做成好事,卻偏偏打著爲別人的口號,小女兒心事,明眼人一看便知。
我跑神的這一會功夫,這兩名女仙竟已經將話題扯到了嫁進‘天景宮’這種事情了,不得不讓我佩服她們的思路之發散。
另一個女仙就比她大方的多了,她竟是輕輕應了一聲,默許了這句話,看來也早就是有了這個心思。
剛剛還誇讚她們知道矜持,才幾句話的功夫,便就紛紛露出了原貌。如今的神界天宮,可是越來越混亂了啊。我不禁有些感慨,大約是上了年紀的人的通病罷。
誰知這感慨的動靜卻是大了些,那第一個嬌滴滴的女仙像是聽到了動靜,一下子警惕了起來。
“是誰?”話剛說完,一陣勁風便向我這邊掃了過來。
我自知是已經被發現了,便就輕輕躲過,化出身形來。
“你是何人,爲何偷偷摸摸在此偷聽我姐妹二人說話?”一身粉衣的女子長得嬌俏可人,語氣卻就不是那麼和善了,見到我化出身形,柳眉倒豎,眼見著就是想要殺人滅口了。
倒是另一個藍衣姑娘還穩重些,先是若有所思,卻又忽然間變爲恍然大悟,拉著第一位女仙直直向我跪下。
“小仙司水上仙思蓮、司雲上仙蒂畫拜見卿泠神君,小仙不知神君在此,多有冒犯了。”聽到藍衣女子話的一瞬間,那個粉衣女子被嚇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估計也沒有預料得到自己剛剛出手對付的竟是這麼一個大的角色。
我拍了拍裙角上沾到的花泥,擡起的眼裡就有些漫不經心。難怪我覺著這聲音有些耳熟,原來倒也算是遇見了故人。
“無礙,是我見這兒風景美麗,不小心睡了過去,卻不想竟化出了原形,這才使你們沒看到的我。說到底,到底是我唐突了些。”終歸是因爲我聽了其他人的牆角,不敢太過造次,更何況那兩個孩子也沒有傷到我,是以也就不想多做追究,畢竟這是要是深追起來本神君的面子上也是有些掛不住的。
聽到我的這句話,兩位小仙明顯鬆了一口氣。我隱隱想起了前兩天梳妤的說辭,難不成倒是跟我學的?
“天寒露重,神君可要多多保重身體纔好呢。”思蓮上仙這句話變就是明顯是客套的寒暄了,我見那粉衣女仙都已經是渾身的不自在,恨不得立馬逃離這兒,也就不想做這個壞人,便就隨了她們的意。
“夜深露重,兩位女仙也早早回房了吧。”
兩位姑娘慌忙給我行了個禮,就匆匆的退出了後花園,一會兒便不見了蹤跡。
我回身,對著滿園的曇花出神,看來我這些年不出‘天卿宮’真的是正確的做法,你看這纔出來兩天,就遇見了多少故人,出了多少風波。
這思蓮上仙是沈晉當那司水仙君的時候我去他宮裡見過的,那時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張臉都還沒長開。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了,倒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放眼神界也少有能比得上她的風華的仙者了呢。
“我竟不知你的本體什麼時候和我這滿園的花兒一樣了呢?”一個聲音傳來,我僵在了原地,景墨上神在虛空裡漸漸化出身形來。
要說我這本體,神界還真是少有人知,我就是明擺著撒了個謊按道理說也不會有人知道的。豈料我今個出門忘記了看黃曆,哪知道就能遇見這隻老妖怪呢。
在他的襯托下,滿園的曇花甚至都失了神色,變得有些懨懨的了。他漸漸向我走近,一身紫色的外袍被風吹得獵獵直響,更襯得那張臉絕色無雙。說要來見他時,我是滿心緊張,這真是見了面,卻又覺得沒什麼了。
“我睡了這麼久,就沒見你來看過我。給你發的請柬,人倒是來了,卻避著我不肯見面。這是什麼道理呢,小卿泠?”他的話音一落,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姿勢迅速的冒了出來,嘩啦啦的冒了一地。這麼些年過去了,已經許久沒人將我叫得這麼嫩了些,我委實有些吃不住啊。
“只是今天來到你宮裡時天兒恰好已經晚了,這才準備明兒再去見你的,你不要多想。景墨叔父。”最後的那個稱呼我是咬著牙說出的,裡面的提醒意思不言而喻。
“這麼些年不見,小卿泠倒是越發的伶牙俐齒了呢。”他一雙眼睛裡瀲灩著笑意,卻不難看出其中的戲謔。雖已有一千年沒見過面,這兩句話一說,倒也相是沒有這一千年的間隔一樣。“這麼說來,委實是我冤枉了你?倒還是應該給你賠個不是了。”
我立馬就是一個肝顫,這麼些年我在他手下可沒少吃過虧,他說話越是服小作低,內心裝的壞水卻是越多,這點我還是有覺悟的,又怎麼敢跟他繼續客氣下去。
於是立馬就打了退堂鼓,跟這老妖怪鬥法,幾千年來我可就沒有討過了好了去。佛曰:三十六計,走爲上上之計。我深以爲然。
趕緊做了個緝準備告退,“天色已晚,景墨叔父望請早些休息,明個可還是有一天的宴會呢。卿泠這就先行告辭了。”
估計他也是逗夠了我,存了我剛剛放思蓮走的那個心思,默默地嗯了一聲,算是應允了。
我扭頭就走,腳步不覺便就急切了些,看上去一定比剛剛那兩位女仙更加狼狽。今天這場夢遊,真真是虧大發了。
我甚爲憂慮,眉角隱隱有黑線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