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我搭上了一個好心人的車,直接送我到了醫(yī)院,我頭髮被風吹的凌亂,整個人疲憊不堪。
顏楚本來一直沒醒,可是忽然醒了過來,醫(yī)生卻沒有任何高興的跡象,我就知道這是醫(yī)生見慣了的場面,迴光返照。
我心涼如水,冷不丁地掉下眼淚。
他卻顫巍巍地把手伸向了我,我急忙上前,把他的手握在手裡,他的手好涼,面色蒼白如紙,沒有一點的血色。
“若兮老師,你……你來了……”
我含淚點頭:“顏楚,老師來了。”
他蒼白的嘴脣微微咧開一絲的笑意:“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老師一直都在,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若兮老師,我……我好疼……”他的聲音是中空的,根本沒有元氣,像是卯足了勁說話。
“顏楚,放心,你很快會好的,醫(yī)生會治好你的。”
他的眼窩是深陷的,像是沒了水分,可是瞳仁依舊晶瑩剔透,沒有一絲的雜質(zhì),乾淨的讓人心疼,他說:“若兮老師,其實……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一直想對你說,可我……不敢……”
“你說,老師在聽著呢。”
“我都上大學了,我不是……小孩子,我清楚我心裡在想什麼,我……我喜歡你……自從看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很喜歡……很喜歡你……”
我都來不及伸手去擦,淚水又毫無預兆地淌了下來,我用力地點頭:“我知道,顏楚,我都知道。”我是不敢接受這一份愛情,不僅因爲我的心裡已經(jīng)有人,還有因爲……這一份愛情太乾淨了,完全不惹塵埃。
不論曾經(jīng)他墮落成什麼樣子,他依舊保持著那樣一顆水晶一般澄澈的赤子之心,始終是那個乾淨如水的少年。
他像是鬆了口氣,眼眸泛著流動的光彩,嘴角驕傲地上揚:“我是不是……對你告白了?”
我輕輕地點頭。
“我終於……終於有勇氣說出來了。”
“謝謝你顏楚,可是……”
他輕輕地打斷:“若兮老師,我明白的,我喜歡你,只是……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從不奢望什麼,只想讓你……讓你知道……這世上不止慕遲哥哥一個人喜歡你……”
他又把另外一隻手伸向牀邊的慕遲,慕遲蹲在牀邊,雙手握著他的手放到自己清俊的面頰,眸光清淺地注視著他,不言不語。
“慕遲哥哥。”
“我在,顏楚。”慕遲聲音像雲(yún)彩一般的柔軟,他的眼眸沒有悲傷,反而充滿寵溺。
當所有人都悲傷的時候,他永遠是最平靜的那個人,不論是在慕嫣的葬禮,還是在蕭忻嵐的葬禮,甚至他直面蕭忻嵐的死亡,他也是沉默的。
儘管內(nèi)心痛的要死,表面依舊冷靜的讓人覺得可怕。
“慕遲哥哥,我想……我想替我爸對你說聲對不起……”
慕遲輕輕地拿手撫摸他的腦袋,溫柔地說:“好,我接受。”他思考問題的方式永遠和別人不同,這個時候一般的回
答,都是諸如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又或者更虛僞一點的會說,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爸之類的。
但慕遲沒有,他從不試圖掩蓋什麼,因爲顏楚是個聰明的孩子,他什麼都清楚,慕遲比所有人都明白,只有接受顏楚的道歉,比那些騙他的話,才能讓他更加安心。
“哥哥也要跟你說聲對不起。”他依舊很溫柔地看著顏楚,那種眼神與他以往的悲憫很不一樣。
“我也接受。”顏楚對他微笑。
過了一會兒,顏楚囁嚅地說:“慕遲哥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會照顧好你的若兮老師的。”慕遲說著,輕輕地將眸光落在我的身上,取笑著說,“你瞧她,就是一個愛哭鬼。”
我瞪他一眼,有時真的搞不懂他,一個不善玩笑的人,卻在顏楚彌留之際和我開玩笑。
或許,他比我清楚,面對死亡的恐懼,顏楚什麼家人都沒有了,只有我們陪在他的身邊,他的內(nèi)心一定很害怕的。
他果然對我輕輕一笑:“若兮老師,你別哭,慕遲哥哥都笑話你了。”
“我沒哭。”我迅速擦乾眼淚,矢口否認。
一旁的醫(yī)生和護士瞠目結(jié)舌,面面相覷,估計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別開生面的離別方式,生死離別,既然能夠有說有笑,這不科學。
顏楚把微弱的目光又轉(zhuǎn)向慕遲:“慕遲哥哥,我想讓你答應的……不是這件事,我知道你一定會照顧好若兮老師的……”
“噢,那是什麼事?”
顏楚緊緊地注視慕遲輕柔的眼眸:“慕遲哥哥,放下你的恨,你……你不要那麼辛苦,就像我一樣,我……不恨你,不恨我爸,不恨我媽,也不恨……那個拿刀殺我的人,慕遲哥哥,你也……不要去恨其他人,以後……以後你要多笑,你笑起來可好看了,我要是……要是一個女孩子,我也一定……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怔怔地望向慕遲,顏楚什麼都明白,這個少年比我想象的要聰明的多,他接觸慕遲的機會遠不如我來的頻繁,可是很多事情,依舊無法逃過他的雙眼。
慕遲,你可以放下你的恨嗎?
“慕遲哥哥,你答應我,好不好?”顏楚充滿期待地望著這個冰雪一般的男人,他一身的白衣白褲,映襯雪白的牆壁,似乎融入靜止的時空。
幾秒鐘的時光,我竟覺得如此漫長,我和顏楚一樣,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終於輕輕地點頭,溫和地道:“好,我答應你,我會漸漸地放下我的恨。”
顏楚釋然地露出微笑,然後用力,用力地將我們兩人的手拉了過來,放在他的胸口。
慕遲輕輕地握住我的手,眸光輕輕淺淺地觸碰我的眼眸,依舊纖塵不染,像我在福利院最初見到他時的模樣,他一身潔白地站在櫻花樹下風輕雲(yún)淡地看著我,看著我從他視線裡走過,或許他聽見了我心跳的聲音。
他從不知道,每一次我都是故意地從他面前若無其事地走過,其實內(nèi)心的小鹿每一次都差一點闖出來。
當時的他,離我多麼遙
遠,每次都要醞釀好些天,纔敢主動跟他說話,臺詞都是經(jīng)過精心地設計,雖然在他看來,或許有些幼稚,但我仍想在他面前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可他給我的迴應,總是“嗯”,“噢”,“是的”,“好的”之類簡單的詞彙,他能夠和我多說一句話,我都能幸福一整天。
那個時候多好,幸福如此簡單,愛的如此純粹。
可是,現(xiàn)在我能放肆地在他懷裡索求,我對幸福的信念卻越來越脆弱。
四目相對,我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和他一起美好的時光,他的明媚,他的憂傷,他做菜的樣子,他喝酒的樣子,他的溫度,他的氣息,都在我的腦海浮現(xiàn)。
顏楚微笑看著我們,然後輕輕地說:“慕遲哥哥,若兮老師,我很累了,我要走了。”
我心頭一緊,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說:“顏楚,你堅持住!”
可是心裡清楚地知道,他在忍受著多大的痛苦,即便打了鎮(zhèn)痛劑,依舊能夠痛的死去活來,畢竟身體被捅了八刀。
此刻叫他堅持,其實也是一種殘忍。
很多事情,我們知道殘忍,卻依舊要做,誰都知道顏楚真的要走了,多留一刻,就多一份的痛苦。
活人多麼自私,都在想著他能多忍片刻的痛苦,換取我們片刻的安慰。
可是……顏楚還是無能爲力,默默地闔上眼簾。
慕遲叫道:“醫(yī)生!”
醫(yī)生迅速吩咐我們出去等待,我身體似乎已經(jīng)透支似的,幾乎站不起來。
慕遲過來扶著我離開病房,我們坐在走廊的靠椅,他把我摟在懷裡,小聲地說:“你別難過,顏楚臨走之前,已經(jīng)了了他的心願了。”
“他還那麼小,慕遲,你說上天爲什麼這麼殘忍?”
“不是上天殘忍,是人性殘忍。”慕遲平靜地說。
我知道他說的很對,怪上天又有什麼用,又關(guān)上天什麼事呢,這又不是天災,都是人禍。
可是我們總要找一個人來怪,否則我們該如何去寄託我們此刻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醫(yī)生出來,看著我們,從他的表情,我們可以預知結(jié)果。
我們來到病房,看著顏楚表情安詳,完全不像死亡,只是酣睡不醒,嘴角依稀還有微笑的跡象,看來他走的時候沒有太大的遺憾。
長期的痛苦,死亡對他而言,或許纔是最大的解脫。
此刻,我忽然不知道怎麼去哭,只是俯身親吻他的額頭,在他耳畔悄聲地說:“顏楚,你在有靈,一定要保佑你的慕遲哥哥,讓他忘掉仇恨,從此開開心心。”
然後,我在他的牀前做了禱告,我很討厭這種形式,因爲我始終都不覺得,會有天國的存在,可是面對死亡的時候,我又迫切希望,真有一個天國,可以收容這些曾在人世受苦的人。
顏楚那麼善良,那麼幹淨,那麼單純,若有天國,他必往生。
慕遲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等我禱告做完,他親手拉著潔白的布單,蓋住他的面容。
顏楚,好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