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葬禮終歸是結束了,遵照父親生前對我的囑咐,父親和母親的遺體全部火化,骨灰撒到長江裡面,順著江水,奔騰入海,去尋找更爲寬廣的所在。
看著父親和母親的遺體進入火化爐,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從今以後,父親和母親,只能存在於我的記憶裡了……
畢竟現在還是戰時,與倭寇的停戰也只是僅僅限於今天一天,今天晚上十二時過後,我們又將進入戰爭狀態,所以大部分的賓客,也就是軍事將領、政府官員和商界元老們都有他們自己的事情,非常的忙碌,所以匆匆的向我表達歉意之後就離開了,就是一些文人,也因爲受到了校長的任用而忙碌不堪,比如梅貽琦先生和蔡元培先生等。
校長本人更是忙碌不已,天天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各種事情需要操心,校長又瘦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許多……
所以到了晚間,基本上全部不在武漢任職的來客全部離開了武漢,回到他們的工作地點繼續著緊張忙碌的工作,軍事將領們也是該打仗的打仗,該整訓的整訓,到最後,我的家中,僅僅只剩下了胡適先生和他的妻子江東秀女士。
胡適先生在我面前沒什麼架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我覺得知識分子,或者說是極具才華的知識分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氣,所以說架子自然也是有的,比如那位飛踹校長下身的劉文典先生,也算他們運氣好,要是在蘇聯,恐怕早就被那殺人魔王給處死了。
胡適先生很客氣的幫我一起收拾屋子,打掃房間,而蘭兒則和江東秀女士一起,準備晚飯;胡適先生是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他是專門從美國趕回來的,自然是不急的。至少要休息一個晚上,明日再走,所以他就決定留在我家。
“胡先生,這一次去美國是做什麼的?是想爭取美國的幫助嗎?”我一邊彎著腰掃地,一邊問道。
胡適先生直了直腰:“哎呦,年紀大了,腰板不好使了!哈哈!是啊,蔣先生拜託我去美國請求援助,希望得到這些國家的幫助,其實我看啊,美國短期內是不會幫助我們的,他們的總統,得先說服他們的國會纔可以,國會是個好東西,和平時期是個好東西,可是戰爭時期啊,這個好東西,也會變成壞東西,這就是哲學上講的事物的多樣性,我算是見識到了美國的民主,嘿!不說也罷!”
我笑道:“那您是希望中國有國會呢,還是沒有國會呢?我覺得吧,您應該希望有,”
胡適先生說道:“那是自然,當然是希望有了,國會這個東西啊,其實就是民主的代名詞,和政府還有國家元首相互制衡,你要說什麼事情都有國會決定那是不現實的,總不至於連一場車禍也要國會去討論吧?所以有些人說的全部的民主是不現實的,政府總歸是要有些權力的,但是權力沒了制衡,就變成濫用權力和專制獨裁了,那麼國會的出現就很有必要了。
當初我們也有國會的,辦得也是不錯的,但是啊,那個時候暗殺之風橫行,宋教仁先生一死,國會就失去了希望,唉!要是宋教仁不死,中國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國會自然也是存在的,你說呢雲海?”
我點點頭:“那倒也是,宋教仁先生之死,實在是國家之損失,這樣一來,讓我們國家的行憲之路又晚了二十幾年,本來說前年是準備行憲的,結果張學良在西安搞個兵變,把校長一扣,一切皆成泡影啊!這下子,行憲恐怕要等到把日本人趕跑以後了,現在這個時候,我是不贊同弄什麼國會出來的。”
胡適先生好奇地問道:“你父親一生追求自由民主,怎麼,你這個兒子難道要忤逆你父親,追求專制獨裁?”
我笑道:“胡適先生不可亂說,雲海可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雲海覺得校長的做法是對的,雖然細節上有些失誤,但是總體來說是對的,訓政很有必要,畢竟這個時候內憂外患,國家主權尚不完整,談何自由民主?自由民主,也需要強大的國家做後盾的,沒有國家主權,自由民主如何生長?
有人說校長獨裁,我就想說啊,這個時候,是擁有一個堅定決心,一心抗日的領袖好,還是一個喋喋不休爭論該不該打下去的國會好?民主也要看時機啊,哪個民主國家不是獨裁國家演化而來?再者,自由民主也是校長一生的追求,否則也不會推動行憲,只是有些人心太急,壞了大事,耽誤國家啊!”
胡適先生看著我笑了笑:“果然是文成公的兒子,不是個赳赳武夫,看事情也很通透,那些個天天叫囂自由民主的人,他們自己說不定也想著獨裁專制呢!哪一個追求政治的人不是想著自由與民主的呢?主要還是看實際動作啊!向那蘇聯一樣的國家,對外宣稱是民主,其實,比沙皇時代還要不堪,我就非常討厭蘇聯。
我的那些好友裡面,也沒幾個對蘇聯有好感,我們這些知識分子啊,嘴巴硬,性子直,要是在那些獨裁者手底下,肯定死得很難看,我知道我自己的。所以我不敢像劉文典那樣和蔣先生對著幹,也就是蔣先生不是斯大林,要是斯大林,劉文典恐怕就被株連九族了,不過要是在蘇聯,劉文典會不會是劉文典都不一定。你看那高爾基,帕斯捷爾納克和索爾仁尼琴,一個比一個慘。
我們這些人啊,只能生活在民主國家裡,在獨裁的國家裡,是不會允許思想自由發展的,也不會允許我們這些知識分子自由發表言論的,要是真的在蘇聯,我們會被第一批消滅掉;所以當時陳獨秀他們弄那個什麼馬克思主義,我就建議他去蘇聯的民間看看,看看是不是和他們宣傳的一樣,如果不是,還是請他好好的想一想,他不聽,結果弄出事兒來了吧?我是不贊成他們的,那樣的作法,比滿清文字獄還要過分啊!秦始皇也要甘拜下風。”
我拿著簸箕把贓物全部掃進垃圾桶:“所以對於內戰,我一開始是不贊同的,但是回國之後,我見了很多,聽了很多,想了很多,父親也和我說了很多,我漸漸的明白了,校長那麼做是對的,攘外必先安內,這是用兵準則啊,有什麼好詬病的?任何人在校長的那個位置上,都要那樣做,否則前門趕虎,後門進狼,不就完了嗎?”
胡適先生喝了一口茶,喘了一口氣:“那你贊同內戰?贊同剿共?等打完倭寇,還要幫著你的校長把他們剿滅?這可不像是你啊!我聽你的校長說,你可是絕對反對把槍口對準自己人的,你也拒絕過參加內戰的。”
我搖搖頭:“雲海不會贊同毫無意義之內戰,也不會贊同毫無意義之剿共,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若是能夠坐下來好好談,何必兵戎相見?爲什麼不能組織聯合政府呢?正如您所說的民主,至少也需要兩個黨派吧?相互制衡,相互防止獨裁,纔是最好的,要是滅了任何一個,失去了制衡,難保不會出現獨裁。只要是中國人,就有參政議政的權利,這纔是雲海理想中的中華民國;否則就該和袁世凱一樣,叫做中華帝國了。”
胡適先生點點頭:“其實我也比較希望如此,只是在主義的問題上,很難調和,共產黨贊同共產主義,國民黨贊同*,在馬克思的意識裡,我們可都是罪惡的資產階級分子,是要被消滅的。”
我笑道:“我記得父親曾言,當初您還在北京大學當教授的時候,曾經和很多人展開辯論,說少談些主義,多談些實際問題,解決實際問題纔是最重要的。”
胡適先生坐了下來:“是啊,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當年主義之風興盛,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什麼有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搞的學術界思想界是烏煙瘴氣,根本就脫離了實際,不去看看真正困苦的民衆,不去考慮如何解決民生,而去談那些無用的空想,幻想著用主義救中國;我當時就很生氣啊,我說,你這個主義,他那個主義,到底那個主義才能救中國,不是你們說了算的,也不是主義說了算的。
你們應該去農村,看看你們的主義,是不是可以讓那些貧窮的農民擺脫貧窮,如果不行,就別廢話,別談主義,老老實實地把這個實際問題解決掉就好了!結果有些人聽了我的話,不再去理睬主義了,可是有些人照樣談主義,說,談主義就是爲了解決實際問題,有了指導方針,才能付諸實施。
我就說,那你們這些空想的主義,有沒有實際價值?有沒有操作的可能性?你們試驗過沒有?沒有事實根據,就不要放空話,那隻會暴露你們的愚蠢和無知!我一生都信奉實用,只有實用,纔是於國於民有利的,別的,我一概不在乎。”
我點點頭:“您的想法和我的差不多,談那麼些個主義有什麼用?還是應該解決實際問題,解決問題要的是方法而不是主義,主義也不一定就能帶來方法,救中國也不是什麼主義就能做到的,等到以後,我們一定要嚴肅對待這個問題。”
“好了你們兩個大男人就別聊這些國家大事了,來吃飯吧!這纔是眼前的事情!”江東秀女士端著幾盤菜放到了桌子上,笑著說道,蘭兒緊隨其後,也端出了幾盤菜:“快來吃飯吧!餓著肚子可什麼也做不成的。”
我朝胡適先生笑道:“那麼,我們就來解決一下肚子餓的實際問題吧!空著肚子談問題,那可就是空談了,我可不贊成。”
胡適先生開懷一笑:“我也不贊成,那麼我們就來解決一下實際問題吧!填飽了肚子再繼續!請!”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聊天,聊到了十一點多鐘,天南地北,無所不聊,我們驚異的發現,原來相見恨晚是這麼個意思,一個軍人,一個文人,就以這種方式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就是我和胡適先生友誼的開始,從這個時候開始,在未來的歲月裡,我們一直保持著友誼,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從來不曾間斷,一直到胡適先生去世,我卻依舊想念他,這個民主的鬥士,思想的巨人。